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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红梅轩(一)

    五月初,浅蓝的天空上烈日高悬,门扉窗牗被炙烤得烫手,锦秋合上雕窗,灿烂的阳光从窗棂格投进来,在墙上烙下一个方形的雕窗影子。

    红螺推门进来,她手中端着漆红托盘,盘中的白瓷碗里盛着黄绿色的银耳绿豆汤。

    “小姐,奴婢方才见紫衣她们做绿豆汤解暑,便给您也盛了一碗,”红螺放下托盘,将银耳绿豆汤端给锦秋。锦秋伸手将碗挡向红螺那一侧,道:“你前两日不是喉咙痛得咽不下东西么?这绿豆汤清热,你喝正合适。”

    “小姐,这怎么使得,奴婢怎能与小姐抢吃的?”

    锦秋望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扑哧一笑,打趣道:“你抢的还少么,快吃了罢!我不过是怕热,中暑却是从未有过的,倒是你,天儿一热喉咙就不好受,比我还娇气。”

    红螺嘿嘿一笑,没再客气。

    她一口气舀了几勺,喝完后还吧唧吧唧嘴,奉承道:“奴婢跟着小姐真是福分,小姐若想喝,奴婢再去盛两碗!”

    未及回答锦秋便听见一阵叩门声。

    “大小姐?”紫衣端着个托盘,在门外喊:“奴婢给小姐送绿豆汤来了!”

    红螺搁下白瓷碗,欢喜地过去拉开门,道:“紫衣,你来得正是时候。”

    紫衣微笑着,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案上那已经空了的碗,笑意更深。

    她走入内室,将托盘放在案上,端起其中一碗绿豆汤呈给锦秋,道:“大小姐,这碗绿豆汤是夫人让奴婢送过来的。”

    锦秋瞥了一眼托盘里另外两碗银耳绿豆汤,问道:“这另外两碗是送去给谁的?”

    “这两碗是要送去红梅轩给许公子和老爷的。”

    锦秋微微蹙眉,难道现下连父亲也看上那所谓许进士,要强塞人给她么?

    紫衣放下碗后便退了出去。

    见人离去,锦秋瞥了一眼桌案上那碗绿豆汤,吐出两个字:“倒了!”李氏差人送来的汤,锦秋从不喝的。

    红螺应声端起绿豆汤往那钧釉紫砂盆中的白掌上一淋。

    锦秋踅身坐回到书案后,随手翻开一本棋谱。

    红螺便侍立在一旁,若锦秋要写字,她好为她研墨。可渐渐的,她觉着面上发热,于是双手托着两颊忍了好一会儿,热意更甚,整个身子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炙热。她瞄了一眼锦秋,见她埋着头,于是微微敞开了些领口。

    然而锦秋的心思却并未放在书上,突然,书本“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她站起身,忿忿道:“父亲居然亲自去红梅轩与那人谈天,定是听信了她的谗言,又想着要将我嫁给这人!”

    一旁的红螺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觉着浑身都烧了起来,似乎敞开领口还不够,要将衣裳也脱了才好。她不住用手扇着风,哑着声道:“小姐,屋子里真热。”

    锦秋一心想着如何将周劭要娶自己的事儿告诉宋运,以免他乱点鸳鸯,便未注意到红螺的异样,她道:“那你用凉水敷脸,再去厨下要一碗绿豆汤过来。”

    “是,”红螺捂着脸,小跑着出去了,此时她两颊连着脖子根都已潮红。

    红螺扶着门框走出去,日光一照,她整个人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桃,浓稠的汁液缓缓溢出来,诱着人去品尝。

    房门被合上,锦秋望着红螺的背影,微微愣住了。平日里自己让红螺去敷脸,她只会说自己不热,可现下却走得这样急,难道真是热得受不住了?

    锦秋从案桌上拾起团扇,轻摇了摇,清风微拂,也没到要用凉水敷脸的地步,越想锦秋越是纳罕,她于是团扇一放,立即起身往外走。

    门才一拉开,便见直通东跨院的月门处,一袭兰紫色罗裙的紫衣扑着跑过来,大喊:“大小姐,大小姐,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锦秋脑子里轰隆一声,提着裙摆疾跑下台阶,“怎么不好了,出了什么事!”

    紫衣直扑在锦秋身上,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锦秋,身子发软往下滑,锦秋忙搀住她的手肘,目光落在她前襟上那一片水绿色上,便识出那是绿豆汤撒下的痕迹。

    “老爷,老爷……”紫衣垂下脑袋,伸手指了指东跨院,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锦秋面前,抓着她的衣摆。

    紫衣才刚去东跨院送了绿豆汤,现下汤撒了,必定是爹爹出了大事,难道他又咳血了,还是昏倒了?

    锦秋脑子里嗡嗡一片,好像看见宋运昏倒在自己眼前似的,她猛地推开紫衣的手,如一支离弦的箭,往月门处射出去……

    紫衣转头,看着锦秋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处,面色立即恢复平常。她站起身来,忽听见落泉斋一旁的耳房门被拉开,满面通红的红螺踉踉跄跄走出来,右手不住地去扒领口,喝醉了酒似的。

    紫衣试探着走过去,红螺的身子扑过来,揽住了她,眼神迷离,嫣红的唇开合着喃喃道:“热,好热!”

    “啊!”紫衣吓得捂着脑袋尖叫一声,又将红螺一推,逃也似地往院门口跑……

    直到跑出汀兰院她才回过神来,方才那绿豆汤是被红螺喝了,而并未喝下汤药的大小姐,若是被许公子锁在屋内,恐怕……恐怕要出人命!紫衣心头一震,立即往清溪院跑。

    而锦秋穿过月门,跑上游廊,一步不停。额上两缕秀发已被汗湿了,贴在额角,薄薄的水绿色纱裙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身子,显出里头粉色的小衣来。

    终于下得石阶,便见红梅轩房门紧闭,门口四个粉色衣衫的婢子守着。

    她跑上前,撑着腹部,大喘着气问:“请……请大夫了么?”

    那婢子愣住了,旋即垂下头,伸手将她往屋里推,颤着声道:“小姐,老爷……老爷在里头。”

    这婢子答非所问,然而心系宋运的锦秋却并未多想,跑上石阶将门一推。

    吱呀——

    一阵干燥的热风灌进屋里,接着“嘭”的一声,房门被从外关上了。

    锦秋微怔,蹙眉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大喊:“爹爹!爹爹?”因方才跑的太急,喘得胸腔撕裂一般地疼,她不得不扶着就近的桌案稳住身子。

    突然,门口传来上锁的声音,锦秋眸光一亮,骤然清醒,回身扑在门板上,奋力拍打着,大喊道:“大胆奴婢,竟敢锁住我,开门!快开门!”

    然而外头回应她的却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锦秋身子渐软,滑倒下来,攥紧拳头使出吃奶的劲儿砸门,仍大喊着:“开门!快开门!”

    她一面砸一面挣扎着站起身,然而方才跑得太快,现下腿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反倒因为这几下挣扎,右肩上那层薄薄的轻纱滑落,露出一片香肩。

    一滴香汗从耳后划过细腻白皙的肌肤,缓缓溜进衣领子里……后背那层薄纱已经湿透了,紧贴着娇柔的身躯,朦朦胧胧。

    在许放眼中,这个半伏在地上的女子,是一颗青梅,正好能解他现在的渴。他咽了口唾沫,撩了珠帘,从内室缓缓走向她。

    明明这样热的天,锦秋却觉着后背发凉。“咚咚”的脚步声响彻在身后,她猛地回过头,在望见那个陌生的脸庞时,瞳孔微缩,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瑟缩,直抵在门板上。

    “你是谁!”锦秋警惕地盯着他。

    望见锦秋那双带着恐惧和戒备的双眼,许放顿住脚步。

    大约是流汗的缘故,她的眼睫湿漉漉的,双眼像受惊的小鹿一般,配上雪肤红唇和几滴香汗,简直是在引诱。

    “宋大小姐,”许放红着眼,再次迈出步子,缓缓走向她。

    锦秋心跳到了极致,她背靠着门板站起身,右手往上,摸到自己的发髻,眼看就要抽出银簪。许放却突然扑了过来,将她抵在门板上,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子。

    “啊!”锦秋手上一痛,大呼一声。

    “宋大小姐,”他双眼愈红,盯着锦秋,吐出一口灼烫的气息。

    锦秋也大喘着气,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欲色深沉的面孔,身子禁不住发抖。

    她原本什么都不畏惧的,但是,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在一个被欲念控制,只余兽、性的人面前,世俗规矩不再具有约束。除却那些名位,规矩,德行,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力量成了这场战役唯一的筹码,而天然的,锦秋的力量及不上他。

    冰冷倾入四肢百骸,恐惧攫着她的心,她望着眼前人的双眼,像是望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他的手覆上她的肩头,轻轻拉开她的衣襟。

    锦秋突然猛地挥开他的手,盯着他的双眼,威胁道:“你既唤我宋大小姐,便该知道若你今日对我做了什么,我爹爹绝不会轻饶你,你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辛苦将付诸东流!”

    许放的手顿住,双眼清明了一瞬,然而此时李氏的话却涌入脑海。即便他对她做了什么,宋运为了自己女儿的名声,也会将她下嫁,况且还有宋夫人为他说话,他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