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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惊吓

    锦秋这一躺便是一天两夜,期间冷汗没断过,直流到嘴皮子都干燥起皮。

    宋运还特地从自己院里调了几个婢子过来,与红螺轮着伺候她,他也在这儿守了几个时辰,直到实在受不住了才回了主院。

    第三日清晨,锦秋沉在梦里被一豺狼追赶,逃无可逃,忽听见几声啾啾鸟鸣,愈来愈近,愈来愈嘹亮。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循着鸟啼声看过去,原来窗棂格上正立着一只褐黑羽毛的布谷鸟。

    “水……水……”她喉咙火烧似的,只发出一丝气音。

    正伏在床沿边熟睡的红螺听见锦秋的声音,猛然睁开眼,一抬头见着锦秋已醒,立马扑过去隔着绣被抱住她,大喊道:“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锦秋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红螺的背,强扯了扯干巴巴的唇,道:“无事了,你先倒一杯茶来。”

    红螺哦了一声,立马从她身上弹起来,疾步走到桌案旁斟了一杯茶,又拿了个桃酥,走回床沿边将锦秋小心扶起来,紫砂茶杯递到她嘴边,道:“小姐您慢些喝,再吃个酥饼垫垫肚子。”

    锦秋自己接过杯子和桃酥,咕咚一口喝下,又咬了一口酥饼,口中顿时一阵甘甜。红螺又去倒茶,如此喝了三杯才好些。

    见锦秋吃得这样急,红螺想着小姐定是饿坏了,忍不住红了眼,踅身从罗汉榻上抱了几个大迎枕来给她垫背,继而抽噎着道:“小姐,您真真是要吓死奴婢了,从前日夜里您就高热不退,一直到昨儿才好些,冷汗出了一天一夜,衣裳都换了五道,却喂不进去水,您都不知道奴婢心里有多着急!”红螺垂头坐在绣墩上,拿手背揩着眼泪。

    锦秋抚了抚红螺的发顶,道:“我不过是磕着了脑袋,昏倒了,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你现下觉着如何了?”

    红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那大夫又没同她明说,她便以为自己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她抬起那双泪眼朦胧的眼来,道:“奴婢没事儿,得多谢秀宁她们替奴婢拿了冰来,泡了个凉水澡又躺了几个时辰便无碍了,唉……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今后奴婢再不敢胡乱吃东西了!”

    锦秋原本心里酸涩,见她那懵懵懂懂的模样,又忍不住掩嘴笑道:“待会儿让厨下给你炸个黄油酥,看你吃不吃。”

    红螺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黄油酥是红螺最爱吃的,只是但那东西吃多了燎一嘴的泡。

    此时,淡雪端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进屋,捧到锦秋面前,道:“小姐,这药已经摊凉了,您喝了罢。”

    锦秋的笑意淡了,她直直盯着那红黑色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面露惊恐,急道:“这不是药,是血,拿走,快拿走!”

    淡雪和红螺互望一眼,都疑惑地望向锦秋,道:“小姐,这是药,您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

    然而锦秋却好似看见了许放汩汩流血的额头,他的血被装进碗里,现下要强逼着她喝下?她于是伸手一挥,“哐当”一声,药碗打翻在地,汤药四溅。

    红螺和淡雪都唬了一跳,淡雪忙躬身拾捡碎瓷片,放进漆红托盘里,道:“小姐您先歇着,奴婢再去给您煎,”而后她便端着托盘快步走出去了。

    “小姐,您……您怎么了?”红螺关切地望着锦秋,向她伸出手。

    锦秋却抬起左手,瞧了一眼原本沾血的手掌,面色突然刷白,推着红螺的手肘大喊:“快去盛水来,我要净手,快去!”

    “诶,奴婢这就去,”红螺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如此折腾了几趟,锦秋才终于喝了汤药睡下,虽还是冒冷汗,但高热是退下了。

    宋运忧心锦秋,昨夜睡得晚,现下才起身,随即便听得淡雪来报说锦秋醒了,立即罩了件青色常服预备往汀兰院去。

    恰在此时,李氏过来了。

    宋运抬起双手任由淡雪为他系荔带,望着从院子里走过来的一席红褐色的身影,面上俱是冷意。

    “老爷,今儿休沐,您怎的也起得这样早?”李氏缓步上前。

    宋运正了正腰间荔带,撩了袍子坐下,眉眼耷拉,嘴角向下。

    李氏陪着笑脸,斟了一杯茶呈上去,道:“老爷您也别太过操劳,大夫说大丫头这是惊吓过度,又磕着了脑袋才会晕倒,养几日就无事了。”

    宋运瞥了她一眼,接过她递上来的白釉圆杯。

    嘭——

    杯子被他猛掼在地上,茶水溅在李氏的裙角,红褐渐变为暗红,她连忙后退了两步。

    宋运站起身,一甩袖子,斥道:“你也知道她是惊吓过度,她因何惊吓过度?她怎会无缘无故怎会跑到外男的院子里去受惊吓?事后你那远房亲戚怎连人影也不见了?”

    李氏头垂得低低的,从袖间抽出帕子来,揩了揩眼角,才道:“老爷,这回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知这人的为人秉性,便让人住进府里来了,是妾身的不是。”

    宋运冷哼一声,道:“你倒也知道,既不知他的人品秉性,怎的让他住在东跨院。”

    “妾身当日来请示过老爷,您不是同意了么?”李氏抬起脸来,望着宋运。

    “我……”宋运欲言又止,咳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老爷,”李氏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徒手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道:“千错万错是妾身的错,我这个做母亲的去向她赔礼道歉,可现下更紧要的是,不能让这事儿传出去,虽说大丫头当日没出什么岔子,可人言可畏呀,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大丫头的名声就毁了!”

    宋运垂着头若有所思,缓缓抬眼冷冷盯着李氏,道:“你是让我暂不追究此事?”

    “正是!”李氏立即接过话来,眼泪不擦了,碎瓷片也不捡了,站起身道:“方才老爷派了十多个小厮出去寻人,还说要让廷尉大人帮着寻,虽说没报官,可这事儿到底漏出去了,那时人是找回来了,大丫头可就……”

    宋运抚了抚下颌,微微颔首。此事闹大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锦秋,至于这个许放么?待他到江州上了任,他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那你派人去将阿大他们叫回来,”宋运道。

    “诶,”李氏欢喜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宋运看着李氏的背影,突然叫住她道:“这么些年府里的事儿全权交由你,没出过什么大差错,我也就懒得说了,可有些事儿做过了头……秀莲,你知道我是何意思。”

    李氏手里捧着用帕子包着的碎瓷片,微微一用力,手掌便被刺得通红。

    “老爷,”李氏回头委屈地望着宋运。

    “走罢,走罢,”宋运摆了摆手,眉眼之间疲惫至极。

    李氏无奈离去,宋运又叹了一回气,暗怪自己当日糊涂了才会让那登徒子住进府,而后往汀兰院去。

    此时锦秋恰好醒了,窗棂敞开着,满室阳光,被子被晒得热烘烘,一阵热风吹来,热气呼进胸口,散不出去,更燥得慌。

    兴许今日过两日便要下雨了罢,锦秋想着,缓缓坐起身来,便见宋运正坐在竹席铺就的长榻上。他身子斜靠在红木几上,垂下脑袋,从锦秋这儿,只能看见一个虾着腰的侧影。

    锦秋凝视他片刻,才喊了一声:“爹爹。”

    “嗯?”宋运抬首,懵懵然,望了一眼拔步床,见着锦秋已坐起了身,忙起身走过去,柔声问:“你可觉着哪儿不适?”

    锦秋微微摇头,端详着宋运,他的鬓角又白了几分,因这两夜未睡好,他眼下一团乌青。锦秋忙伸手道:“爹爹坐罢。”

    宋运坐在床沿边的檀木椅上,望着锦秋。昨夜他一整夜想着,锦秋在那小屋子里时,可有喊过他这个父亲,那时他又是在何处?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自家府里差些被歹人强暴,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想扇自己两个耳光,再将那歹人抓过来,亲手打死!

    “那人抓着了么?”锦秋微白的嘴唇微微开合,目光如一潭死水。

    “为了你的名声,那人抓不得,不过为父有法子治他,你就不必管了,好好养着身子,”宋运道。

    “那就不追究了么?”锦秋目光陡然凌厉,质问道:“爹爹,那人是谁安置在红梅轩的,您心里不清楚么?”

    “你母亲我已说过她了,她也是不知道这人的脾气秉性,无心之过,她自会过来亲自向你赔罪。”

    “哼!”锦秋别过头,窗外来的阳光照亮了她半张脸,下颚处被撞出的拇指盖大小的鲜红像一点红梅,“这人分明就是她找过来对付我的!”

    宋运微微不悦,道:“她不是你亲生母亲所以与你不亲近,可这样下作的事儿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做不出来?”锦秋目光锁住宋运,肃道:“当日骗我去东跨院的那叫紫衣的丫鬟,你将她带到汀兰院来,我来问她!”

    “她当日便与许放一同逃出府去了,此事全是他们两人里应外合,与你母亲无干!”

    锦秋嗤笑一声,连连点头,她如何忘了,李氏要害她怎会给她留下把柄。

    可是没有什么事儿是查不出来的,只是父亲不愿查罢了。想透这一层,她越发笑开了,心里头却跟刀子绞似的。

    一个不为她讨回公道的父亲,便是再关切她的身子,又有何用?

    父亲的为人锦秋最是明白,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锦秋不信,只是他身子不好,又公务繁冗,府中无人,只能靠李氏管家。如此,小事上他虽会站在锦秋一边,真正动摇李氏的要紧事,他却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