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稀客啊。”

    男厕所里，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正坐在窗台上，他其貌不扬，笑起来还有些喜庆，见到温妍妍便客气地招呼着。

    此人也是个奇人，每天一下课就到厕所来没脸没皮地做生意，以口技发家，时间久了还混出个“明码标价，技艺高超”的好口碑。高中一群血气方刚的男生虽然面上嫌恶，但背地里多少都光顾过他的生意。

    厕所外面吵吵嚷嚷，也丝毫不影响他做生意，态度极好道：“我对异性业务不太熟练，需要的话还请多多担待……”

    忽然几个男生涌进来，见到他便面色不善道：“滚滚滚！”

    他秉着和气生财的理念，没脾气般笑眯眯地离开了。

    厕所没有门，外面围观的人太多，为首的男生拽着温妍妍的衣领，将她拖进更深处的隔间，一把抡在墙上。

    温妍妍额头磕到瓷砖，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直冒，不自主地滑下来倒在地上。

    “装你妈呢？”男生又踹她一脚，“是不是觉得傍上外面的黑she会就没人敢怎么着你了？嗯？说话啊！老子他妈让你说话！”

    见她依旧没反应，他一把薅起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吼道：“你妈是个婊|子，你比她更脏！你知不知道我恺哥人都被打废了！”

    温妍妍掐破了手心，身子打着颤，却迎着他的目光，冷冷地蹬着他。像被逼入绝境的小狼。

    如若这种神情出现在强者身上，便会叫人害怕，但落在弱者身上，只会更加激怒对方。

    “操，你委屈个鸡把！”男生薅她头发的手更加用力，发红的眼里全是疯狂，“我寻思恺哥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他倒了八辈子霉能看上你！你不同意他也没用强啊，你就能这么狠，直接让人把他腿打断？！”

    “我没有，”温妍妍忍着头皮撕拉的疼痛，咬着牙根儿道，“不是我做的。”

    “放屁！不是你是谁？他妈的敢做不敢认！”男生要一巴掌扇上温妍妍的脸，身后几个男生见状赶紧拉住他：“豪哥，豪哥，冷静点儿，恺哥交代了别……”

    “滚你妈的！”叫豪哥的男生挣开他们的手，指着温妍妍道，“那人走之前说让恺哥别再招惹你，我就想问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豪哥，算了吧，”其他人劝道，“她到时候再让人找你麻烦，得不偿失。”

    “你们要认怂就回家各找各妈，我没要你们陪着。”豪哥阴沉地睨着蜷缩在地上的温妍妍，“那个人能保护你一时，难道还能保护你一辈子么？咱们走着瞧。”

    魏安之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魏同尘已经做好了晚饭，正从厨房把饭菜往外端。他正好饥肠辘辘，放下书包洗了手就凑到餐桌旁，用筷子夹了块儿红烧肉塞进嘴里。

    有时候魏同尘偷懒不想做饭，就得魏安之自己动手，虽然他做饭也还行，但跟他哥没法比。这碗红烧肉简直是雪中送碳，瞬间就解了他这一路的馋。

    魏同尘米饭都没盛好，出来就见一碗红烧肉转眼只剩一半儿。

    “谁在学校磕碜你了？”魏同尘乐得不行，解了围裙坐到他对面，往他碗里夹了颗花菜。

    魏安之边嚼边道：“今天食堂饭菜难吃出了新高度，我饿了一下午。”他吃了口花菜，眼睛瞥到桌边用保鲜袋装着的东西，“哪来的窝窝头？”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家里就再也没出现过窝窝头这种食物。魏安之不由愣住，嘴里塞着菜都忘了咀嚼。

    “朋友家做的，送了我几个。”魏同尘低头扒了口米饭，“明天你记得热一下当早饭。”

    “……哦。”魏安之还在出神，没想起来问他是哪个朋友。

    一顿饭吃到尾声，魏安之一句话在心口绕了三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今天学校里出个了挺大的事儿。高三的混混头子王恺昨晚被人打到住院，肋骨断了两根，脸肿得看不出原样，最严重的是腿折了，医生说从今往后走路都得拄拐。虽然他也是听人传的，可能实际情况没那么严重。

    但因为这件事的关键词是温妍妍和某位校外黑she会，魏安之总觉得这件事跟自己好像有点关系。

    虽说王恺那帮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被揍纯属罪有应得，可魏安之跟他们并没有什么过节。要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害得人家白挨一顿打还瘸了腿，那可真就……

    想到这里，魏安之又偷偷看了他哥一眼，红烧肉见了底，后者正从一堆辅料里翻找能吃的残骸。

    那天他把事情透露给品四，原本只是希望他能注意到温妍妍在学校里的处境，查清楚之后再稍微介入一下。学校里的人再怎么混，也还是会怕真正的道上人，以后多少会收敛些。可他根本没料到，品四这人做事这么直接而且不留余地。

    说到底还是他太单纯了。品四可是蹲过好几年局子的，做生意也是黄赌毒样样沾，怎么会把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放在眼里。

    魏安之倒不是不敢把这事儿告诉魏同尘，他就怕魏同尘听了之后放在心上，再专门去找品四打听。他一直都不希望他哥跟品四走得近，在他眼里，品四就是饿了半个月的豺狼，随时都会把他哥这块儿香喷喷的兔子肉掠走。魏同尘的立场从前就不太坚定，魏安之是真怕他被品四几句话哄过去给人当牛做马。

    他们最好的状态就是此生再也不相见。

    魏安之考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闭嘴。

    大不了，他找机会自己查。

    魏同尘吃完饭，径自回了房间，厨房留给魏安之收拾。

    这阵子他一直在琢磨从什么方面入手才能帮到林栩，思来想去，直接跟林栩谈心肯定是行不通了，他对回去的态度十分排斥。魏同尘一边思索，一边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看到桌面上大眼仔的图标，随意点进去。

    即便他只关注了林栩一人，首页依旧被推送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系统好像还自动帮他关注了很多不知道干什么的博主。他想点进自己的关注列表，打算清理一下，却突然看到自己的id。

    注册这个小号的时候，魏同尘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起名叫“林栩的圈外男友”。在饭圈里这种id很常见，更离谱的也不计其数，没人会当真。但魏同尘和林栩那时早已分手，这个亦真亦假的id与其说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小玩笑，不若更像一根针，平日里想不起来，此时猛然看到，便被毫无预兆刺得一哆嗦。

    魏同尘举着手机，想要把id改了，却半晌未动。最终也只是划开这一页不再看。

    他出神地划拉着首页，重复刷新，没有任何新消息。

    最上面一条是林栩几个月前发的新剧宣传，评论区不用看，定然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放空了一会儿，蓦地心念一动，点开搜索栏。上学的时候因为专业原因，他混迹过一段时间微博，因此对这个软件的运作还算熟悉。

    魏同尘先是进了林栩的超话，还顺手签了到，随后向下翻看，大概了解了一下林栩的粉圈现状。

    让他意外的是，粉丝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动荡不安，反而非常和谐平静。大家各司其职，舔颜的舔颜，做数据的做数据，彩虹屁的彩虹屁……少有的从别处跟人撕逼后回来抱怨的帖子下面，评论一律都在劝删，抱怨可以，但不能发在超话里。总的来说是一派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魏同尘感觉自己没有进入圈子的核心，他从海量的帖子里找了几个粉丝较多的博主，点了关注之后挨个儿进她们的主页翻看。

    这一看，倒让他看出点门道来。

    在常规的帖子中间，每个博主都发了不少仅粉丝可见的帖子，只有关注之后才能看到。而几乎所有含实质信息的内容，都只存在于这些“粉见帖”，同样的，这类帖子下面的评论也相对直率，不加掩饰。

    魏同尘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本只是怕记不住这么多名字暂时关注一下，没想到误打误撞，让他找到根据地了？

    魏同尘随便挑了一条，仔细看了看粉丝们最近正在聊的内容。

    【友友们，你哥昨天的签到量内娱第一了[扶眼镜]】

    -咔咔咔不知道某家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好快乐5555555我宝永远在上升期55555555气死他们[哈哈]

    -笑拉了，都以为你哥要凉，结果活粉还比以前还涨了，这是什么爽文男主

    -我以前是路人粉，连签到都不会，现在被虐成死忠天天空瓶打卡做数据[跪了][跪了]

    -死忠都是虐出来的[摊手]

    -呜呜呜…好想看到新鲜的宝贝tttttt想疯了tttttttttt

    -我觉得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很好啊，你文姐终于干了件人事

    -我好担心他，刚才看到有消息说可能会被封杀……

    -楼上少吃洗脑包，卸载某绿色软件收获快乐

    -前排提醒，扩散焦虑的一律视为黑子，拉黑举报不送[微笑]

    -吃瓜不信瓜我说累了

    ……

    魏同尘看的云里雾里，很多句子的逻辑和前因后果他都不明白，遂也不细想了，只大概感觉出目前粉丝的状态虽然有些焦虑，但还算稳定。以及，林栩的人气暂时也没出什么问题，好像还比以前更有凝聚力了。

    他发现这些博主风格各异，聊的方面也各有不同。有的说话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只吐槽圈子里的晦气事，有的却诙谐可爱，花式整活做安利。

    魏同尘翻着翻着，倒也觉出这事儿的趣味来。

    与完全陌生的人喜欢同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分享因同一个人而产生的喜怒哀乐，为了同一件对自己无利的事却只因为爱而不计后果地努力，这大约也是枯燥单调的生活里，空出来的鲜亮一角吧。

    当然，多半是因为他对林栩也有特殊感情，所以才能稍微理解粉丝们的各种想法，甚至有的还会感到欣慰和共鸣。要是换个别的对象，他估计只会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博主太多，他看不过来，只好先在关注列表里放着，回到首页惯性随手一刷。

    一条新的微博突然出现在最顶端，配图是林栩的一张饭拍。照片里，林栩应该是在片场，化妆师正在给他补妆，他出神地望着某处，在看到摄像头时回神，却还是被抓拍到了这一瞬的神情。

    迷惘又破碎，掺着看到镜头时回溯到眼里的冷。

    这个博主id叫我寄人间雪，她配了一段文字：

    看到这张图，我才又想起来，其实我们与他的世界之间存在积重难返的隔阂。全拜他那双桃花眼所赐，哪怕他只是随意一笑，浮于表面，却依然叫人觉得天光倾轧，凡人也似可企及，便甘愿为他跳进这作茧自缚的三千烦扰。实际他根本未曾把一切放在心上。

    只有这一刻，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那壁垒森严的隔阂短暂泄出一丝柔软的透明来。我无意窥见，就够我折磨，感恩戴德颤栗一整夜。

    我却清楚，那裂缝与我无关。

    世人多妄念，他是真神仙。

    魏同尘把图保存到手机，给她点了个赞。

    这段彩虹屁既酸腐又矫情，却说进他心坎儿里。他动了动手指，发送从注册以来的第一条评论——

    林栩的圈外男友：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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