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全副武装好跑到车上一看，空空如也。
曾耀婷弓着身弯腰一阵咳嗽，感觉快要把嗓子扯烂了似的，苏青梅摘下口罩四处闻了闻，车里就是正常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尸体呢？"她问。
"何野送去冷库了。"曾耀婷说完又开始干呕。
"达到巨人观程度了？你恶心成这样？"苏青梅记得上大学那会，老师给大家做心理建设，专门放了些高度腐烂的照片，一节课下来系里同学能坚持看完的没几个，同宿舍女孩回去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就她和曾耀婷两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虽说来殡仪馆之后，一年到头能见到这种程度的遗体情况不多，但曾耀婷不至于功力退回去这么多吧。
只见曾耀婷背过身摆摆手说："没事，我孕吐。"
"孩子还在？"苏青梅跑回去给她拿了瓶水过来，曾耀婷哭笑不得，擦着嘴说："我上班时间跑趟医院，你当是去厕所呢，一下就把这玩意给弄掉了？"
"那你今天去妇科干什么？"苏青梅问。
曾耀婷抓着水瓶没喝，靠在车厢上仰头喘着气说："刚运来的那个男人，是在工地上操作机器失误死的，她老婆今天还在妇科做产检呢，一家子全慌乱套了，我去找那女人办手续。"
刚说完，她又捂嘴吐了起来。
"曾耀婷，你今天什么也没吃，怎么吐得跟个孕妇似的？"
何野从冷藏室走出来，他腿还有点肿，走路半瘸着，都这样了还一天班没耽误，倒不是他无私奉献，为馆里尽忠效力，实在是他这人最怕老朴扣工资，坚持带伤也不能旷工！
他拿手电筒故意晃她们的眼，见两人脸色僵硬，有点惊悚的表情看着他，何野拧着眉头，黝黑悍气的脸顿时一怔，磕巴道："不会，真，真怀孕了吧！"
曾耀婷漱了漱口，扭脸往边上一吐，说："跟你没关系，少管！"
何野被这话堵得心气不顺，忍不住高声吼道："曾耀婷，你就作吧，我闲得蛋疼才愿意管你！你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整天想找个外面的男人结婚，把自己搞成这样，看你还挺光荣是吧！"
曾耀婷扬手把一瓶水砸在他胸口："何野！我愿意找谁结婚就找谁，你看不惯就闭嘴！"
"你就是缺心眼！"何野把水捡起来又给她砸回手里，"有本事跟那老吴横去！"
曾耀婷恼火："你他妈骂谁缺心眼呢！别以为你上次出个头你就有资格教训我，何野，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骂我吧！"
何野一拳砸在车厢上，漆黑的眼睛死瞪着曾耀婷，他鼻翼张弛，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股蛮力，猛地一下把手电筒砸在地上，头也不会地走了。
虽说当局者迷，但苏青梅觉得经过老吴那次一闹，曾耀婷应该看清了两个男人，老吴的虚伪和渣，何野的爱慕和痴。
说实话，如果没有这意外来的孩子，这俩人还是挺有希望的，真能在一起的话，很多事都不用磨合，至少同行之间永远不存在谁轻视谁。
可惜啊，谁都不知道命运将如何翻云覆雨。何野走后，曾耀婷整个人像脱了线木偶似的，水瓶从手里落下，她跟着也进去了。
夜里风吹树稍，叶子刷刷响，苏青梅正想捡起两人扔下的东西，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孱弱的嗓音，轻飘飘地冒出一声"小布"，差点没把她吓得半死！
苏青梅后背冷汗直冒，两手捂着砰砰跳的小心脏回过头，李言那张苍白似鬼的脸映入眼帘，他抱着骨灰盒站在后面，跟个怨气极深的游魂似的！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吭声呢！"她音都吓颤了。
"那个男的骂缺心眼的时候。"李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小布，你这胆子在这里工作，经常会被吓尿吧？"
"……"没尿过！她瞬间生出一种想看程决暴打李言的念头，她说："我叫苏青梅，你怎么总叫我小布？"
李言露出几天以来最生动的笑脸，冲她眨眨眼说："你不是喜欢吃决哥做的布列塔尼吗？"苏青梅刚想接话，他立刻伸手阻止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更喜欢决哥！不过你们以后注意点，少在我面前秀恩爱，我会受伤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苏青梅问："你有事没？没有赶紧回去。"
"哎，小布，别走。"李言拉住她，甩着小辫子一脸恳求地问："决哥说我可以先把骨灰放在你们馆里，等我赚到钱再来安葬他，对不对？"
"没错，但服务厅那边已经下班了，骨灰寄存你明天来办手续。"苏青梅送他往殡仪馆门口走，顺便把程决大老婆的车钥匙给他，李言又恢复成闷闷不乐的表情。
苏青梅忽然想起程决临走交代的话，于是清清嗓子说："李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他托了托骨灰盒，有兴趣地点头。
看来是真喜欢听啊。
为了让李言对人物有代入感，苏青梅信手拈来，选了个他熟悉的人当主角。
故事的开头是：某天深夜啊，外面淅沥沥下着雨，空荡荡的末班地铁上，忽然上来了一个金脑袋的男人，他收起伞坐下来，发现车厢里只有他和另一个乘客。
金脑袋跟那人说，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所以想问问殡仪馆在哪一站下车比较近？
那人说：殡仪馆啊，巧了，我也是去那儿，你待会跟着我走就行了。
金脑袋的男人点头，一句谢谢还没说完。
只见那人阴测测的表情回过头问：年轻人，你今天也是刚死的吗……
……
苏青梅正想往下说，这时李言"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跳开，抱着骨灰盒一口气跑到殡仪馆门口的保卫室，抓着看门的老大爷躲在他身后，冲苏青梅吼："怎么是鬼故事啊！"
"程决说你可爱听了，你怕什么？"苏青梅说："我重点还没来呢。"
"停停停！我不听！"李言捂着一只耳朵说："你那故事有bug！一听就是瞎编的！我决哥怎么可能第一次坐地铁，他坐过好几次呢！"
"……"果然是漏洞，苏青梅咬了咬牙，默默在心里把程决骂了一顿！
骗子！
忽悠人！
没一句真话！
轩道餐厅，二楼欧式复古包间内。
程决靠坐在黑皮沙发椅上，他突然别过脸去，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拿起毛巾，手一推，让服务生赶紧把面前的惠灵顿牛排重新换一份。
方桌另一端，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蝙蝠衫毛衣，黑色蓬松短裙，一头小卷发的女孩，她有点兴奋，又有点局促不安地问道："主厨，你是不是已经考虑好了？"
苏青柠没想到早上刚来找过他，晚上程决就请她到轩道的豪华包间里来，米其林星级餐厅主厨，看来也没什么难度嘛。苏青梅都能搞定的男人，她十八岁妙龄少女会搞不定？走着瞧吧！
对面，程决眼尾溢出流动的笑，他习惯性搭起腿，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向左斜靠歪了下身体，手上一下下推开，闭上，再推开一只金色的打火机。
火苗一会烧，一会灭，他漫不经心看着她说："收你可以，拿点猛料来换，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