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你说我哪做得不好？你说啊！"苏青柠鼻子嘴巴皱成一团，气恼不已。
程决气定神闲，从白盘里捏了些迷迭香，撒在汤面上。他想，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大多数人在做选择的时候，往往诚意不够。
许多年前，李长河把他领进这个行业里就说过，图享受就回去做少爷。
择一事做终生，这就是他少年离家后的选择。
带着不为人知的缘由，走到今天，这依然是他不后悔走下去的人生。
程决擦完手，看着苏青柠说："你爹不是开火锅连锁店的吗？那个简单，来钱快，比你学西餐容易。"
"……"
苏青柠当然知道苏立青确实赚了不少钱，就像他嫌弃苏青梅在殡仪馆一样，苏青柠也看不上他爹那些油腻腻的店铺。
"那个不够档次。"她说。
"都是厨子，还分什么档次。"
"……"
程决挥手直接让人把汤送出去，接着指挥副菜学徒开始动手做菜，苏青柠跟他后面问："我们今天会输吗？"
程决笑了声，没理。苏青柠说："你是主厨，输了丢脸的是你。"
程决目不转睛，盯着副菜的火候，香料比例，然后是最后的摆盘样式，各方面都满意了才让人端出去。
他悄悄回头，背对着摄像机，对苏青柠说："你说得特别对，输了我还真丢不起这人，所以待会我会先撤。"
说完他弹了个响舌，右眼一挤，似真似假的笑了下。
接着转身走进学徒堆里，继续监督做主菜。
苏青柠不敢相信地跟着他问："你要走去哪儿？"
程决手指搁唇边，嘘了一声，躲避旁人耳目，小声地说："我去找你姐。"
提起苏青梅，他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倾泻而出。
十几分钟后。
苏青柠看见他在最后一道甜品端出去的时候，才知道他没有胡扯，程决果真大摇大摆躲过摄像机，走出后厨，到餐厅走廊时，已经把身上的黑色围裙都扔了。
导演组的人习惯了程决来去自如的脾气，可能以为他是尿急上厕所来着，等包间的评委要公布结果的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金脑袋的主厨不见了。
"程决走了。"
为了确认这个离谱的消息，所有人把现场找了个遍，林清来到评委包间，脸都气绿了，声音打着颤说："他简直是疯子！"
林清全然不顾旁人在，抓着金发女人的肩，气愤说："阿臻，你看见了吗？他还跟以前一样，疯起来能要人命，他是天王老子吗？所有人捧着他还不够，他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长发偏分，灯光下一张精致的脸，嘴唇微微张启，最终也没有答话。
她满眼失望，期盼的久别重逢，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收场。
林清暗叹，程决这人不能激，你说临阵脱逃太难看，他还真就不要脸给你看了。
傅恒霖也算是见识到了，能让你老老实实抱大腿赚钱，他可能就不叫程决了。
三个人同时吐了口闷气。
"现在节目怎么收尾？"傅恒霖问。
林清鼻孔冒烟，冷艳的妆容都气脱了，说："靠剪辑，专门拍他的摄像机里应该有能用的素材，实在不行就配黑屏字幕，就说他节目最后犯病被送医院去了！"
傅恒霖："……"
林清指了指桌上的得分卡，问旁边的拍摄导演，"怎么样，两组的菜现在什么情况？"
对决开始，评委包间的后厨直播电视就关上了，为公平，两队的菜品是匿名端过来，三位评委只能如实给出自己的判断。
导演记录的比分，程决那队，头盘，汤，还有最后的甜点，输给了赫尔曼队。
但副菜和主菜，沙拉，因为有程决的精准比例配方加持，三个评委无一例外，都给了一分。
也就是说，三比三。
打平。
林清有点意外，这样都能让他追平。
她怀疑的看向傅恒霖，后者明白她意思，耸耸肩说："都是学徒做的，我可吃不出来哪道是他的菜。"
***
曾耀婷下午回旅馆房间，发现苏青梅睡在床边，被子也没盖，她叫她醒醒，好歹移到枕头上去睡，叫了几声没反应，这才察觉不对劲。
苏青梅手机一直响，最后电话是曾耀婷接的。
当天晚上八点多，程决按照曾耀婷提供的地址，来到泽城火车站旁边的旅馆。
他这一路开得很快，连口气都没好好喘，停下车四处看了一圈，好半天才辨认出那家旅馆的位置。
标准火车站附近的住宿条件，最多六十块一晚，门面旧得让人不忍直视。
进门便是一张长方形红地毯，欢迎光临四个字，有三个已经踩烂了。
老板娘坐在前台看电视，手里端着瓷盆吃面条，听见动静，她一回头，眼睛都看直了。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一顶金色寸头，他通身行头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这个在老板娘眼里不太真实的帅哥，此时正站在门口扫视着这家店，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信息，再三确认没找错地方。
"帅哥，开房啊？"
程决抬了抬下巴，说："找人。"
老板娘呆了："我这儿没散客，你找错了吧。"
老板娘自来熟，很快告诉他，店里只有干丧葬的一群人，公费住宿，当初一听说是殡仪馆的人，这附近根本没旅店愿意接，就她这家店已经做到要倒闭了，反正没所谓，所以就把这单生意全揽下来了。
程决说："没找错，319号房在哪儿？"
老板娘又呆了，抬手指着上面说："三楼右拐，倒数第二间。"
程决找了一圈电梯，结果老板娘给他拉开两面布帘，后面就是个楼梯，很陡，程决的个头，走到一半，需要弯腰曲背才上得去。
徐磊跟同事回到旅馆，跟老板娘打了招呼，也跟着上楼梯。
徐磊住在301，上楼梯正要左拐，他奇怪地看着走廊末端那个敲门的金脑袋，319是苏青梅的房间，他有点担心，跟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人达成共识，往金脑袋那边走去，刚走两步，就见门开了。
曾耀婷说："你可算来了。"
徐磊跟同事收起警戒，两人回房间，议论着曾耀婷找的男人还挺养眼。
"苏青梅。"
程决握住她一只手，不由地俯下身去，他猜的没错，果然是劣质的弹簧床垫，他屁股坐下，往下稍微一压就咯吱咯吱响。
被单上有浓重的漂白水味，床头墙面泛黄，整个房间昏暗，头顶仅一盏白织灯。
"她吃了退烧药，一直还没醒。"曾耀婷把楼下老板娘那借来的温度计递给程决看，"你打电话的那会，烧得正厉害，刚又试了几次，体温降下来了。"
"她手怎么了？"程决拄着她手腕。
女人原本纤细的手指已经肿了，抹过消炎的小口，依然通红，正往外冒着浓液。
"可能是她处理遗体，不小心弄破的。"
曾耀婷刻意观察着程决的脸色，只见他眉目很深，五官极其英俊立体，尤其在这样的夜里，那种流露出来的忧心被渲染得更浓了。
曾耀婷是女人，同性之间哪怕关系再好，也会暗自比较。
跟自己遇到过的男人比，跟那些满嘴谈情说爱的人比，眼前这个金脑袋是真心实意的，曾耀婷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他对苏青梅还算不错。
于是，曾耀婷把这两天的事告诉他，程决一字一句听得认真。
弄错遗体，工作被叫停，挨丧属的骂……
他想起电话里她说，程决，我在这边犯错了。
他确实还不够了解她，否则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的委屈。
程决掀开被子，把苏青梅打横抱起来，执意要出门："我带她去医院，麻烦你收拾下她的行李。"
曾耀婷说："就算看医生，也不用收拾行李住院吧？"
"我带她换个地方住。"
"不行。"
程决看向曾耀婷，"等她醒了，我让她联系你，或者你不信我，可以一起搬走。"
他意思很简单，这个地方条件太差了，住不了人。
曾耀婷说："我们这次外派任务还没结束，你现在把她带走，领导那边知道了对她影响不好。"
程决静默许久，终于妥协："行，不搬，我带她看医生总没问题吧？"
程决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抱她出门，正巧徐磊买了夜宵给她们送来，见这情况，忙问曾耀婷怎么回事？
"发烧。"
徐磊把打包盒递给曾耀婷，上手就要抱苏青梅，被程决一个锋利的眼神瞪回去，徐磊解释说："还是我送小苏去吧，小曾你男朋友难得来一趟……"
曾耀婷推开徐磊，忍不住骂道："你神经病吧，他是苏青梅的男朋友。"
程决抱着人匆匆下楼，徐磊兀自站走廊上，好一会儿才推了下眼睛，扭头问曾耀婷，"他真是厨子啊？"
苏青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因为阴天，旅馆房内泛着潮湿，洗手间门敞开了，水声哗啦啦响，男人光裸着精实的上身，底下穿条黑色的裤子，他低头洗脸，镜子里照出他有力的肩胛骨形状，袒露的后背肌肉紧实。
苏青梅有点恍惚，再三确认这里还是泽城的小旅馆。
不过，房间细节变了，她和曾耀婷住的标间，一人一张床，她身下这张是双人床，两米宽的那种，这房内的窗比之前大，窗帘紧闭，还是艳俗的粉色。
"程决。"
他闻声从镜子里看过来，没顾上擦脸，水珠挂在眉毛上，走来问她："感觉怎么样？手还疼吗？"
苏青梅拿出来一看，右手食指和中指已经处理过了，纱布里残留着碘伏的味道。
程决把手给她放进被子里，说："感染了，再晚几天你就等着截断当残废吧。"
苏青梅一双眼睛闪亮，一动不动凝视着他，程决拉上被子，盖住她脑袋，说："别这样看我。"
"怎么看你了？"
"色眯眯的。"他坐床边，斜睨她。
病去如抽丝，苏青梅混身轻盈，她笑出了声，看着程决说："你还真来了……"
苏青梅坦荡荡的眼神停在他果露的上身，程决也不怕她看，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伏在她上方说："你敢在电话里撩，还怕我来？"
久违的呼吸缠绕，百叶窗外的浓云散开，一丝丝光线射进来。
他身上肌肉随着明暗起伏，挡住了光，将她埋在阴影里，苏青梅闻到他刚洗过的香皂味，她起身抱住程决的脖子，趁他不备亲了下他的鼻梁。
"我想让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