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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时日无多

    从?官署出来后,我和墨子徵绕路上了燕栖山?。来这儿的原因无他,不过是难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出来走走罢了。

    连日来,北地的气候明显暖了不少,半月前还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此刻已经全然露出了真貌。北地的冬日除了雪景尚且值得一观之外,好似再也没有别的靓丽风景可看了。

    周围的树木枝叶早落了干净,只剩下片片老茎枯藤疏落地散落在各处,光秃秃,黑压压重重叠叠的群山看上去竟半点颜色也无。一时间,寂静的空气显得格外萧瑟荒凉,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我和墨子徵并肩走在这山道之上,平缓的台阶延伸到很远处,每走几步就能听到踩碎的树叶在脚下轻响的声音。我们从上山开始,二人便一直无话,只是这样静静地走在一处。不时间,彼此的肩膀会凑撞在一起,可却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但即便这样,也很有中静谧安然的气氛。

    到了半山腰处,墨子徵突然对着我伸出手来,眼神明亮地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手不冷吗?”?墨子徵这才开口,还顺带瞥了眼我的衣袖一角。

    自从开始照看患病的百姓,我的穿着打扮就是以简单舒适,方便干活的窄衣窄袖类为主,?就连头发很多时候都是随意地挽成松散的小发髻就好,根本没想着其他。城中自然是没有山上冷的,所以之前自然也不发觉,但现在立于寒风中,才觉得露在外面的手真是半点都躲藏不了,生生地冻在微冷的空气当中了。我看着墨子徵伸出来的手,终于没再多想,顺势搭了上去。

    墨子徵的手掌宽厚,刚好将我的手稳稳地攥在了掌心当中。手心很快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感?,就连身子都不觉得那样冷了。

    台阶过后,就是一块长长的小道,一眼看不到头,但路还算平稳。

    “这条路过去有座月老庙。”墨子徵再一次开口。

    “你不是刚来吗?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我随意地开口发问。

    墨子徵突然对着我神秘一笑,可是却没应声。过了好半晌后,他才用那双依旧含笑的眼睛望着我,温声地问道:“你累不累?”

    最近本来就休息不太好,一下子又走了这样多地台阶,膝盖确实不由有些发软。

    “上来,我背你。”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墨子徵就已经在我前面蹲下身,然后半转着回头看向我。

    今日虽然主要是我俩出来随处逛逛,但毕竟身后还跟了一群不怎么见过的侍卫兵将,尽管墨子徵已经这样主动,但我却有些抹不开面子。更别说这种事传回溧阳,少不得有些冥顽的老臣又要上折子去为难墨子徵了。所以我只是迟迟没有动事,推拒说还是算了。

    墨子徵重新回身望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找到了我不愿让他背的症结所在,立时就吩咐那些人退下山门去了,还交代不让任何人跟着。那些人先是为难,可是看着墨子徵一脸的严肃,不像在开玩笑,再加上其中一个很有眼力见的侍卫暗暗提醒,那些人才算彻底撤了下去。

    墨子徵重又看了我一眼。没有了任性妄为的见证者,还装什么相,我轻轻俯下身子,将手环绕在了墨子徵的脖颈处。紧接着,我就听到墨子徵一声很淡的轻笑。

    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刻意,也许他只是想和我这样待着,多待一会儿。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我很想你”。这句如同呓语一般的话,令我心中不禁一动,随即环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墨子徵的步子走得很稳,他的背也宽厚,靠着他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心安。

    不由地想起第一次在他面前醉酒,还使小性子非得要他背我回去的事,一时间觉得好笑,竟直接笑出了声。

    “笑什么?”他的话语依旧那样温柔,甚至还有一丝隐隐地笑意在其中。

    “想到之前你也是这样背我,当时我还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现在想想真是没出息。”我自嘲般地口吻说着。

    “那可不,你每次一哭,我都特别有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里怪怪的。不过后来我也想清楚了。”墨子徵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的。我紧接着问道:“你想清楚什么了?”

    “想清楚,可能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专门来还债的,注定要补偿你,陪着你,一生都输给你。”墨子徵说这话时,语气倒是随意,可停下来回头看我的神色却很认真。

    我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就这样相顾无言,对视了许久。后来还是我一个劲儿地催促墨子徵快走的时候,他才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这条路的尽头果真是月老庙,看来墨子徵不是随便说说。

    在如今这个特殊的时候,城外的各类寺庙虽然门庭若市,香火不绝,但这月老庙就显得有些冷清了。甚至香灰都能看出是好久前燃尽的,好好的一个求姻缘的好地方,如今院中连落了树叶满堆都没有人扫。

    庙门是开着的,可里面却空无一人,想来是庙中看守的僧道也下山避难去了。而且就算避不了难能守着故土故城离开人世,这对于一向安土重迁的出云人来说也是极重要的,很多时候就连出家人也是不例外的。

    没有可以招呼的人,所以我和墨子徵自行进去参拜了一番。其实我对神神鬼鬼的多是没什么虔诚之心的,当然受周遭人的影响,对神仙菩萨的敬畏还是有的。今日见到了,那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只是凭着礼节郑重地参拜罢了。但当我拜完转头看向墨子徵的时候,只见他正拜得极其认真,好似还发了什么誓愿。

    誓愿这回事说出来就不灵了,倾城之前老这样说。虽然也不知道墨子发了什么愿,我也只是忍下了好奇没有开口去问。

    下山?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色也暗了下来。回去的时候,偶有昏黄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映在街上,除了一些来往奔波着给患病家人送饭的百姓,街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快走到医馆的门前,我突然停了下来。眼看着墨子徵就要跟着我一同进去,我并不愿意那样。如今城中被隔离开来的患病百姓也都多集中在各家的医馆,而我所在的这家医馆接收的正是病症最危急的那一批。墨子徵该离这里远一些,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他能安然无恙。

    这场瘟疫来得没有预料,但是难治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年前席卷杨岭的那次,我可以往前冲,半点都无所谓。可我的私心里,却不希望墨子徵出事。

    “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外出了。”我将浸过汤药的帕子系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就要转身。

    “等这场瘟疫平息,跟我回溧阳城吧,好不好?”身后的墨子徵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我转过身去,定定地看着我。

    “我不会回去了。”我突然对着墨子徵轻笑了一下,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我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等瘟疫过去后,你就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把我忘了。我不适合那个宫里,你知道的,而你也不可能为我放弃你的黎民百姓,所以,不如现在就斩断一切。”我的话语里带着决绝,墨子徵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原来我的话可以这样伤人,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卿儿,别说孩子话。”墨子徵敛了敛神色,然后哄劝般的语气同我说道。

    “我是说真的,你回去吧,别来找我,我想要的行医江湖,很早之前你就给不了,现在更给不了。所以,你做好你的皇帝,我做好我的游医,两不相误,相忘江湖,这才是幸事。”?我没再多看他,转身直接就进了医馆。

    我不敢看他,怕再多一刻就会忍不住重新奔向他。他的怀抱,他的笑,他的话语,只消一样就能将我所有的决心和勇气瓦解,我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也会忍不住因为他而改变。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时时刻刻总能让我眷恋关于他的一切,如此罢了。

    我刚进门没走几步,远常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下次出现能不能出点声音,不声不响的,你不怕把人吓出毛病来。”我有些气恼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和他分开?”

    我没说话,将他甩在身后就要朝屋里走,却不想被远常抢先一步挡在了我的前面。

    “为了以身试药是不是?”对面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眼神却狠狠地盯着我,仿佛我不给出个交代来,他便不会轻易罢休一般。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居然出奇地平静。

    曾几何时,我看到那些药石无医、病入膏肓的病人哭得不能自已时,也会不由地想着可能面对生死就该是这样一场大喜大悲地状态。可今日面对质问再说出来,我居然半点波澜都不起,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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