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跑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阮依蹲着急症室门口。

    安宛两天不到的时间进了两次急症室，上一次在里面呆好几个小时。对于阮依来说，无疑是煎熬。

    她看到陆离，站起来又摔下去，因为蹲久了脚麻，陆离赶紧把她扶起来，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阿离。”只叫了这么一声，再也没有后话。

    他们坐在急症室门口，只见护士满手是血的进进出出，阮依的手死死抓着衣角。等了一个小时，灯灭了，阮依他们迎上去:“医生……”

    主刀的是一个老医生，他摘下口罩，“很遗憾，病人内脏被强烈撞击，失血又太多。她身体机能根本接收不了营养，我们无力回天，很抱歉。”

    这无疑是死亡通牒，阮依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走，呼吸困难。她强忍着，抓住一个护士问，“我妈，她，她还有多少时间?”

    护士见惯生死，还是被她反应吓到，安慰她说:“好在病人意识清醒，家属有足够的时间道别。”

    听到“道别”两个字，阮依用力拽着护士衣服的手慢慢松口，眼泪瞬间掉下来，喃喃细语:“谁要和她道别了，她死她的，我才不和她道别。”

    陆离对护士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她悲伤过头了，你想走吧。”

    护士见怪不怪，摇着头走了。

    阮依突然发了狠扯着他衣服，“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啊～”她问完前一句，开始抓自己头发，哭声凄厉。

    陆离鼻子一酸，抱着她，“依依，你要想想你爸，你别这样。”

    她根本不听，像发了疯似的，没办法，陆离只好叫来医生，几个人把她按着打了镇静剂，她这才昏睡过去。

    阮依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还是高中那会儿，安宛总是嘲笑她成绩不好，说她考不上大学。她不像以前那样生气，也陪着安宛笑。

    镜头换到她高三的时候，安宛总是等她睡了才睡，给她准备夜宵和热牛奶，还是会嘲笑她，只是多了些心疼，“考不上我可以养你一辈子，那么辛苦干嘛？”

    最后是在宁城，她站在门口送安宛，她笑着走远，“依依，我走了，你要好好生活。你要知道，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学会一个人。”

    她怎么都追不上，伸出手，“不要，不要走。”她挣扎着醒来，枕头上都是眼泪，病房里一片黑暗。

    听到叫声陆离从外面进来，“依依。”

    她坐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声音嘶哑:“阿离，我妈呢？”

    陆离递了杯温水给她:“先喝水。”她确实也口渴了，看她喝完陆离才说，“阿姨转到普通病房，意识清醒，你爸陪着她。我说你去买东西了，都不敢说你也在病床上。”

    陆离也算是考虑周到，怕这样会刺激到安宛。

    他站在床前，阮依抬头看着他，眼里有千言万语。陆离附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把脸洗了去看看阿姨，我东西已经买好了，你等一下提进去。”

    阮依忍着眼泪点头，走到卫生间去洗脸。

    听着她爸妈在病房里的对话，她调整好情绪，深吸一口气，满脸堆笑:“妈，你醒啦，我去买水果去了。”

    陆离没有进来打扰他们三个，就站在病房外面。

    安宛很虚弱，“怎么去那么久，来，坐这里。”她坐在床的另一边，帮安宛把被子盖好。

    “我想找新鲜的嘛，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阮依强笑着解释。

    “依依，你不用笑，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抬起手，想摸阮依的脸都够不着，阮依低下头她才摸到。

    阮依沉默，她爸在旁边说:“净瞎说，你刚醒，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吃的。”

    才起身，安宛抓着他，缓缓摇头:“不要走，我不想吃东西，我怕我一睡就醒不来了。”

    想骗都骗不了，他们骗不了安宛，也骗不了自己。安宛知道自己已经是油尽灯枯，在抢救室她就断断续续听到医生的话了，她也能感觉到，连拉被子都费劲。

    之后谁都不提这件事，一直乱扯话题。说到陆离的时候，阮文杰说:“看来小离真是远白的，陆倾没和你说吗？”

    “没有，我见她的那段时间，她一个字没提到他。小离在外面吗？叫他进来。”

    阮依起身，把他叫了进来。

    安宛想起来，却动不了，“帮我把床升起来一点。文杰，依依，你们出去一会儿，我想和小离单独说一些话。”她气若游离，好像下一秒就会再也说不了话。他们根本不敢问一句为什么，只是照做，还带上病房门。

    陆离搬了个椅子坐在她旁边，“阿姨，你说，我听着。”

    安宛拉着他的手，“小离，我知道你和陆倾关系不好，她一直叫我和你说句话，我本想以后再说，但现在看来不说就来不及了。”

    陆离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被安宛堵回去了，“你听我说。她托我对你说:一直以来对不起，其实她很爱你。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还是自私的希望你原谅她，她一生都寂寞，只有我这一个好朋友。还有依依，我看出来你们相互喜欢，她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以后拜托你多包容了。至于慕远白，这个人认不认全在你，陆倾与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是无辜的。最后我想和你说一个人，杜俞，小心她，不要让她伤害依依。”

    “您知道杜俞?”

    安宛剧烈咳嗽，“咳，咳……你答应我！”

    陆离连忙回答，“我答应，我答应你，您别激动。”

    顺了半天气她才缓过来，“我没什么遗憾的了，对不起她就用我这条命还回去吧。”她叹气，“叫依依他们进来吧。”

    陆离去开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多了好几个人。慕辰一家人、张姨王叔、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他想着安宛要休息，就只叫阮依和她爸进去。

    慕辰看到他，就走过来:“阿姨怎么样？”

    陆离摇头，表示不行了。

    病房里，安宛把事情都和他们交待好了，阮依早就哭成泪人，生离死别面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安宛看着阮文杰，“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和你做够夫妻，没当狗依依的妈妈。”

    阮依站起来，“没够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说完就出去了，门一开，外面的人以为可以进来，就都涌入病房。阮依走到架空层，任凭风吹。

    寒风刺骨，她穿的是呢子大衣，被风吹起，她环抱着。身上突然多了件衣服，她抬头看是陆离。

    “进去吧，阿姨时间没有多少了。”陆离把外套脱了，显得更单薄。

    阮依把外套还给他，压制住被风吹起的长发，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站了许久，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阿离，我们走吧。”陆离摸着她的头发，也不问去哪里，“好。”

    听到病房里传来争吵声他们才过去。

    是安宛的声音:“慕远白，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应该好好补偿陆离。还有你秦环，你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你这些年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秦环不管不顾，嘲讽的说:“安宛，你自己做的你就忘记了？那年你在G市干的龌龊事，你忘了？”

    她这话一出，先是慕远白低喝道:“你够了，闭嘴！”

    再说阮文杰，“慕夫人，安宛需要休息。”

    最后是慕辰，他在里面把事情早就听清楚了，也不想他妈继续难堪，“妈，我送你先回去。”

    秦环完全不顾自己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开始指着安宛骂:“你算什么东西，你和陆倾一样都是贱人！你以为自己帮她出气，活该自己害死……”

    阮依气不过，走进去用力把她拉到病房外，瞪着她说:“我不动手打你是因为你是长辈，所以也请你有点长辈的样子，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慕辰给阮父母鞠了个躬:“我替我母亲给你们道歉。”又走到阮依面前，“对不起依依，我妈她……”

    “不用道歉，你送她回去吧。”

    阮依知道与他无关，但在气头上，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下了逐客令。

    她话说到这份上，慕辰就走出去找他妈。在门口遇到陆离，他笑了一下，“陆离，你说我们俩谁是哥啊？”

    没等陆离回答，他就走了。

    安宛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呼吸困难，阮文杰马上安了铃声，医护人员飞一般跑来。把氧气瓶戴上，“家属请让一下，病人需要抢救。”

    安宛再一次进了那个急救室，一群人站在外面，连张姨和王叔都老泪纵横，大家都清楚，安宛这次可能出不来了。

    没多久，灯灭了，医生一脸遗憾，说着亘古不变的那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

    阮文杰当场晕倒，阮依瘫坐在地上，耳朵里回响的一直是“节哀顺变”四个字。

    她不明白，节哀怎么还能是顺便的事？

    后续事情还是要处理，她感觉是浮动状态走到安宛面前的。

    安宛躺在病床上，吸着呼吸机，毫无意识，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亲手取下呼吸器，听着一旁的机器发出刺耳响声，眼前是妈妈安和平祥的样子，脑海里浮现着前一秒安宛虚弱的冲她笑的样子。

    哭都哭不出来，原来真的会心痛到无法呼吸，她抓着安宛的手，一滴眼泪都掉不下。

    好像灵魂被撕裂一个的口子，一直觉得“痛彻心扉”这个词矫情，现在发现人到了一定悲伤的程度，是真的会出现痛彻心扉这种情况的。

    哀莫大于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