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聂小凌不住地念念叨叨，焦秀才心如油煎，几次忍不住想开口辩解，但想到马大嫂的事，毕竟心虚，只能咬牙忍下来。
平心而论，马大嫂为人心善，以前马强还是猎户的时候，他家的条件并不好，但每次得了一些鹿肉兔肉之类的新鲜食材，都会给老秀才送一点来尝尝。老秀才去世时，他们也多有帮衬。
马强和杨坦那些小弟兄，和焦秀才年岁相差不多，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他们从不曾欺负他，更不曾因他脸上的疤痕而取笑于他。
只是后来焦秀才自己变得冷口黑面，不大与人交往，马大嫂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上门走动，才渐渐疏远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马大嫂拿着书信上门请他帮忙，他都不应该因为迁怒，而随口编造一个“休书”出来。
万一马大嫂真的因此投井上吊，那他真是下一百次油锅都弥补不了这一份罪孽。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自己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
焦秀才心中懊悔，同时已然认得聂小凌登门拜祭不过是幌子，实际上是兴师问罪，为马大嫂讨公道来了。
错在自己，无论她等会儿怎么骂，怎么罚，自己都全盘接下就是了。
焦秀才打定主意，于是默默站在一旁，等着暴风雨降临。
聂小凌念叨完毕，又拜了一拜，这才转身面向焦秀才，微微一笑道：“焦先生，小女子此番冒昧登门，除了拜祭贤人之外，还有一件事。”
焦秀才心想，我当然知道你还有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才是你今日来的真的目的。
他垂着眼睛点点头：“请直言无妨。”
“这件事嘛，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聂小凌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我怕说了以后，焦先生会不高兴。”
焦秀才摇一摇头，心想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泼妇的骂我都受过了，你一个知书达理的前公主，总不会比市井泼妇还要恶毒吧？
“有话请假，焦某听着就是了。”
聂小凌察言观色，看出焦秀才已经面露悔意，心想他总归不是坏人，把马强大哥的家信曲解成“休书”，恐怕也是另有隐情，难怪杨大哥和马大嫂都为他说情。
一个忠良之后，从小又是书香门第长大，受的是圣人的教诲，又得了许多人的照顾，想来焦秀才的心地是错不了的。
这样的书生，其实最容易对付了。
聂小凌狡黠地一笑，“焦先生，其实小女子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焦先生肯不肯答应，心里十分惴惴不安。如果焦先生肯答应，小女子才敢说一说。若是焦先生不肯答应，那我就不说了。”
焦秀才心想，你绕来绕去，不过是想为马家大嫂出一口气，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虽然不如马强杨坦那般强壮有力，但是自己做下了错事，难道还怕一个女流之辈上门问罪吗？顶多不过是丢了面子，受点皮肉之苦，也是我罪有应得的。
他横下心来，点头道：“我答应就是。你直管说吧。”
“焦先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了之后，你可不许反悔。”聂小凌笑眯眯看着焦秀才，毫不掩饰计谋得逞的喜悦之情。
焦秀才苦笑，“我虽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一点信用还是有的。我既然答应了你，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做到就是了。”
“那太好了！”聂小凌双手一拍，“欢迎焦先生加入我们‘和尚还俗’烧饼铺！”
焦秀才傻愣着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聂小凌的话，他好像有点没听懂。不是要骂他吗？不是要想方设法羞辱他吗？“加入烧饼铺”是什么意思？
见他发愣，聂小凌笑着解释道：“焦先生，是这样的。我们烧饼铺现在生意越来越好，我想等合适的时候再雇几名伙计，选个好地方开一家分店，所以有点忙不过来，就想找一个信得过的，有学问的人来管管账目。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焦先生您了！我知道，焦先生是个大才子，让你来管账实在大材小用。可我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希望焦先生不要介意，能赏脸帮我们这个忙。小女子这厢先谢过焦先生！”
聂小凌说着深施一礼，焦秀才慌忙闪身躲开。
“你你你……”什么意思？让他去做烧饼铺的账房先生？这算是对他的惩罚吗？
焦秀才“你”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既然答应你在先，就不能出尔反尔。好，我去做这个账房先生！”
聂小凌大喜：“太好了！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大哥他们！焦先生，明天一早你就来上班吧！”
焦秀才背过身去，闷闷地说了句：“慢走不送。”
听说聂小凌说动了焦秀才到烧饼铺做账房先生，杨坦和芸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你们觉得这件事我做的不合适？”聂小凌皱了皱眉，“我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觉得还不错，也没来得及跟你们商量，就擅自做主了。要是你们觉得不合适，我再去找焦先生说。”
杨坦想了想，说：“聂姑娘，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合不合适。我们小时候，家里的长辈都说焦秀才是做状元的材料。你说，让一个当状元的材料到咱们烧饼铺当账房先生，这是不是，是不是拿杀牛刀去宰鸡呀？焦先生他表面上同意，其实心里未必愿意吧？”
聂小凌笑着点点头，“这点我也想过了。芸娘，你有什么想法？”
芸娘迟疑了一下，慢慢比划道：“我觉得，人，一辈子，不一定，非要，走一条路。如果走不通，就试试，别的路。”
杨坦看着芸娘，愣了一会儿，反复想了想，豁然开朗道：“芸娘说得对！我真是笨，怎么就没想通这一点呢？焦先生虽然有状元才，可是没有状元命。他又不能参与科考，总不能学了学问烂在肚子里啊！”
聂小凌笑眯眯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焦先生很有学问，但是总是闷在家里，学问用不上，而且自己胡思乱想，很容易钻牛角尖，人也变得古怪起来。做账房先生确实有点屈才，不过总归是能把他从家里拉出来。只要他肯走出来，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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