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月棠忽然道：“话说回来，还不知令千金姓名？”

    李山远回道：“小女柳云绯，白云的云，绯红的绯。”

    白月棠便望向柳云绯，好似品味般说道：“缟拟梨云，绯含桃雨，好名字，真与令千金相配。”（注1）

    说罢，她忽然注意到什么：“不知当问不当问，柳小姐为何与李庄主异姓？”

    提及此事，李山远并不避讳，大大方方说道：“说来惭愧，春柳山庄历代只传女子，夫婿均为入赘，我也不例外。只是绯儿娘亲去得早，她年幼，难以担负庄主重任，山庄事宜便由我代理。”

    “原来如此，李庄主胸襟宽广。”

    柳云绯：“……”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两人什么话题都能你来我往地吹捧起来。

    柳云绯眼眶更红了，突然低声哽咽伤心欲绝。

    但凡一个好父亲，都不能放着女儿落泪不管，李山远只得哄她：“绯儿可是冻得难受？再等等，桃夭马上就把马车赶来了。”

    柳云绯摇头，细声道：“女儿是方才听到白仙子的话，发现仙子与娘亲见解默契，突然想到，今日清明，爹爹与我刚才为了娘亲的长明灯添香油，若是娘亲在天有灵，也必然会在此刻看着我们吧。”

    此话一出，李山远顿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那病殃殃的柳云绯还不停口，眼中满是哀思：“娘亲去世前，女儿未能见她最后一面，她肯为了救爹而死，爹也愿意帮娘守护春柳山庄，可见爹娘情比金坚。若是娘亲还在，我们一家三口该多幸福，每思及此，女儿便心痛不已！”

    一个男人，若要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要脸面，便绝不会拆穿自己往日塑造的深情人设，可你不拆，方才对着人家的热情就属于自打自脸。

    谁让今天这么不巧，偏偏是清明节。

    柳云绯更要提醒提醒，我那早死的娘可是为了你才去世的，一个入赘的男人，有点良心，便不该在今日撩骚！

    果不其然，李山远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他用余光瞥了眼白月棠，柳云绯脑中便响起了系统提醒虐渣值+1的声音。

    李山远干咳一声，道：“绯儿，你娘已去世多年，你我当为她祈福，祝她下世投生个好人家才对，不可让她在天上还为咱们操心。”

    柳云绯紧紧抓着青萍的手，怅然垂首：“爹爹说的对，娘亲也定然会希望咱们早日走出来的，昨夜里娘亲入我梦里，还说让我和爹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伤心了。”

    李山远松了口气：“你娘入梦一事，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柳云绯解释道：“我怕爹爹知道了伤怀，更何况……”她咬咬下唇，欲言又止。

    本想叫李山远自己问，却不料正揣着手装仙子的白月棠忽然插了句话，她神情不改眼中却藏了丝趣味儿，捧场地问道：“更何况什么，莫非令堂还有别的嘱托？”

    柳云绯强颜欢笑：“没想到被白仙子看出来了，家母还在梦中与我说爹早些年不容易，叫我日后一定好好孝顺爹。”

    李山远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试图打断柳云绯：“绯儿，陈年旧事就。”

    柳云绯：“咳咳咳咳咳！”

    李山远：“……”

    柳云绯抬头擦了擦眼角，小脸冻得苍白：“爹你刚才说什么？唉，娘说，爹爹早年家境贫寒，功夫又弱，没少被人欺辱。便是如此，爹娘也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让武林中人艳羡，如今娘早早去了，只剩爹留在世上一定十分孤苦，叫我要长长久久地陪伴着爹爹，便是将来成了亲，也不能忘了爹爹！”

    别看柳云绯气虚体弱，声音更是娇娇柔柔，嘴皮子一掀却麻溜的很，根本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便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抖落了个干净。

    李山远笑的有些不自然，已经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得说道：“燕娘心善，绯儿也有心了。”

    [系统：叮咚！恭喜宿主，虐渣值+5。]

    柳云绯心中啧啧，想，这便宜爹还挺在乎自己脸面。明明看着为人大方，并不介意对外提及自己是赘婿的事，被人在美女面前揭穿早年窘状后，却还是很在意。

    她这个便宜爹，在原主柳云绯的印象中很不错，并没有太出格的事情，怎么都算不上渣爹。但以现在柳云绯的眼界来看，却有诸多猫腻，只怕这个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在《紫苏记》原著中，春柳山庄的部分描述甚少，李山远早早就被炮灰，柳云绯戏份也不多，春柳山庄的幕后隐情一直是个谜，仍需柳云绯自行探索。其中为数不多的描述，当属白月棠在女主面前笑着狡辩的几句话：

    “那春柳山庄的代庄主见我孤家寡人又携有大量财宝，想借成亲之机谋财，我不过是保护祖传财产，顺便帮帮小庄主继任，才杀了那谋财的男人，何错之有？”

    当然，这不过是白月棠杀李山远最浅显的一个表面借口罢了。

    此时，一直在旁看戏的白月棠忽然开口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李庄主与先夫人感情甚笃，确实叫人羡慕。”

    说这话时，她仍旧是那副清浅的模样，然而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向往，又叫人情不自禁怜惜起这位寂寞的女子。

    演技精湛，堪称武侠界影后，柳云绯忍不住在心中为她鼓掌。

    奈何除了柳云绯，暂无一人看出她在演戏，尤其是便宜爹李山远：“仙子年纪轻轻风采过人，若有心，必然会寻得有情人。”

    白月棠却勾了勾唇角，没有应答，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柳云绯再度低咳两声，她忽然意识到，白月棠本就是冲着春柳山庄来的，她有心算无心，纵然自己百般阻挠，也一定会和李山远勾结。

    她应当换个路子，譬如，从让渣爹守身如玉变成让后妈换个目标……

    那边，桃夭总算赶着马车过来，众人停下话头，纷纷进到车厢内。

    四个女子，其中一个是世外仙子，另一个又病殃殃的厉害，还都湿了衣裳。李山远干脆自己赶车，叫两个侍女进去服侍两位小姐。

    总算有了挡风的地方，柳云绯缩在披风内，闭着眼睛装死，任凭青萍帮自己擦头发擦手脸。

    目前她对虐渣爹任务已经有了些眉目，他爹在意什么那就破坏什么，总能虐到他。可征服后妈这个任务，却仍不知该怎么进行。柳云绯咨询系统，系统便说请宿主自行领悟。她絮絮叨叨缠它，系统没办法，才含糊地说道大概是让对方全身心地臣服一类的意思。

    桃夭从车厢的暗柜里翻找出新衣裳，道：“小姐，白仙子，您二位衣裳都湿透了，天冷，还是换上干衣裳吧。”

    白月棠衣裳潮湿却并不在意，洒脱道：“习武之人，这点水不算什么。”

    桃夭又看向柳云绯：“那小姐您……”

    柳云绯眉头一跳，半点不想当着白月棠的面换衣服，便硬撑着说道：“胡闹，客人在此怎好失礼，有什么事回舫上再说。”

    没得办法，桃夭只好放下衣裳，又将早泡好的茶水递上“小姐，白仙子，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此时杯子温烫捧着正好驱寒。

    “也好。”

    柳云绯靠着青萍直了直身子，接过茶碗吹吹热气，正要喝呢，白月棠忽然说道：“柳小姐讨厌我？”

    柳云绯：“噗……咳咳咳！”

    滚烫的茶水把舌尖烫了个通红，柳云绯手一抖，茶碗掉到地上，她急忙甩甩沾到热茶水的手，红唇微启不停吸气。

    “小姐！”桃夭惊叫一声。

    可怜柳云绯烫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叫桃夭先收拾地上的茶盏。

    车厢摇摇晃晃，白月棠坐着纹丝不动，只唇角微翘：“开个玩笑罢了，柳小姐莫怪。”

    柳云绯哪里敢怪罪她，转念一想，先前她好似看出自己对她颇有敌意，这正是个挽救的好时机。更何况，柳云绯也想换个角度，叫白月棠把攻破春柳山庄密辛的切入点，从李山远转到自己身上。

    于是她眉目一垂，伤心之色溢于言表，又因烫了唇舌不好说话，只好抽抽鼻子。昏暗的车厢里，病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的少女满眼都是伤心委屈之色，她似乎想说点什么解释，却又可怜兮兮地不敢说话。尤其那双淡粉的唇，因烫伤微启，一点鲜红若隐若现，委实可怜又可爱。

    柳云绯伸手揪着披风一角，手指搅得用力：“我没有……”

    白月棠似笑非笑：“没有什么？”

    柳云绯声音细若蚊呐：“我没有讨厌白仙子。”

    “是么，那是我误会了。”

    见白月棠不接话茬，柳云绯只得主动，她一边嘶气一边说道：“我知道……白仙子可能对我有些误解，只是，我并非讨厌仙子才不肯在此换衣裳，之前那事也是误会。”

    她说起话来费力，每吐出一个字，舌尖便刺痛的叫人忍不住皱眉。不料此时白月棠忽然挪近，柳云绯正痛着，背后又靠着青萍根本无处可避：“看来柳小姐方才烫的厉害，还是先别动口了，来，我瞧瞧。”

    白月棠又不经同意靠了过来，一瞬间冷香扑鼻，柳云绯瞬间紧张起来，但她很快想到自己要做什么，岂能因身心不一让她猜疑？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但见白月棠轻轻抬起柳云绯的下巴，略一用力，柳云绯便被迫张大了嘴。细长冰冷的手指向她被烫到的唇瓣摸去，那一瞬间，柳云绯仿佛觉得有条蛇在自己脸上爬过。前方的仙女脸蛋越靠越近，翦水秋瞳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嘴巴，如墨乌发发梢搔的脖颈生痒，柳云绯也不知为何，忽而便激动地红了脸，下意识抓住了白月棠的手。

    她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白月棠看看自己的手，眸光又扫回柳云绯脸上。

    柳云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嘴角一歪，一道透明的涎液缓缓流下：“嘶……不好意思，有点控制不住。”

    白月棠：“……”

    白月棠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收回手，松开了柳云绯的下巴。

    柳云绯颔首，接过青萍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下巴，羞怯道：“让白仙子见到小女子的窘态，真是失礼。”

    白月棠仍笑的风轻云淡：“无妨，是我害的柳小姐烫到舌头，又岂有嫌恶之理。”

    她要退回原位，柳云绯却不想放她走了，车厢内空间有限，她一伸手便牢牢拽住了白月棠的衣袖。

    白月棠眸光一转，略略挑起眉梢：“柳小姐还有别的事情？”

    柳云绯脉脉望着白月棠，道：“话未说完，只怕今日不说，来日便没有勇气了。其实我见到仙子第一面，便十分仰慕，仙子之姿让我自愧弗如，更何况您还是救命恩人。我心中羞涩，便忍不住想多回味回味仙子的体温——呀，不不，我是说，仙子让在下很安心，很温暖……”

    柳云绯说着说着，咬住下唇垂首避人，仿佛刚才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里话。

    桃夭缩在角落战战兢兢，不知道要不要堵住耳朵，她悄悄看了一眼青萍，见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冷静，不禁十分敬佩。

    而白月棠不愧是白月棠，在这么肉麻的表演之下，仍旧稳得八风不动，浅浅笑意丝毫不改：“柳小姐若是冷，不如抱个手炉。”

    对对，手炉！桃夭急忙要去翻暗柜，便被自家小姐一个眼刀制止了。

    桃夭扁了扁嘴，继续学鹌鹑缩在角落。

    “我不要手炉！”许是缓了一会儿，舌尖没那么痛了，柳云绯说起话来愈发清晰急促，只是嗓子仍沙哑，“咳咳。我知道，仙子不信我，不信便不信吧，只是我今日不说个明白，心中郁结怕是会寝食难安！”

    柳云绯说的急了，不禁遮着口舌咳嗽了会儿，苍白的脸上红晕愈发明显，湿津津的发梢紧贴在额上，一双杏仁儿眼沮丧地垂着，里头泛着雾蒙蒙水光。

    她道：“我小时候，娘亲便告诉我，这世上不仅男人有危险，便是漂亮的女人也不可掉以轻心。况且娘说，若是叫外人看了身子，就得……”

    就得什么，她没说出来，但单凭此，也足够引人遐想了。

    白月棠轻轻哦了一声，藏在衣袖下的指尖无声点了点，突然觉得此人还算有趣，只是借口有些拙劣了：“令堂是个妙人儿，想的倒是周全。”说这话时，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却是在盯着柳云绯本人，话毕，移开，想是至此这小姑娘便该消停了。

    却不料柳芽儿般鲜嫩的姑娘忽然猛地抬起头来，这一下，倒与白月棠撞了个四目相对。少女脸上的红晕越发绚丽，小巧鼻尖带着一点汗珠儿，她好似下定了决心，虽羞赧却坚定：“仙子是好人，令我一见如故，我万万不想叫仙子如此误会。我知道，我知道仙子和娘亲说的那等人是不同的，只是心中敬慕，想到要在仙子面前换衣，便唯恐冒犯。”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起起伏伏，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忽而一把子将身上的披风向后褪去。

    转瞬间，里头的鹅黄短裳和绿萝裙便露了出来。分明在车外早已见过，换进了这昏暗车厢里，却觉得那湿泞泞贴在娇嫩皮肉上的布料，显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含义，好像能透过那层衣裳，直接感受到下方滑手的触感。

    更何况，那细嫩的颈子白如凝脂，一缕一缕的湿发贴在上头又顺着向下，有那么几缕不老实的，便顺着钻入了领口露出的小片雪肌中。

    白月棠从柳云绯羞涩紧张的脸看到她被湿衣紧裹的身子，忽觉有些不妙。

    “但若因此叫仙子误会，小女子却是绝不肯的！”

    不等她说什么，柳云绯已一把扯下短裳，豪情万丈地脱衣明志了。

    一时间，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多丽 太平花，次聂冠卿韵》吴湖帆：缟拟梨云，绯含桃雨，洛阳沉醉太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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