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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抽解的麻烦

    阿诺迎上吕师寅狡黠的笑容,并不意外。他卖易辛人情,自然会讨要好处。否则也不会一再标榜自己的仁德大义,顾全大局。

    “易兄也知道,我吕家是泉州城的香料商,这入港商船所携香料十有七八都由我吕家收购。易兄是初次来泉贸易,听闻所携香料之巨乃是前所未有。我吕家也不敢要全部,只想要易兄香料中的上品。”

    上品?这如何轮得到吕家!

    且不说禁榷的香料,由官府收购,运往临安统一买卖。非禁榷的上品物货将会由市舶司统一博买,剩下的才会由于蕃商手中,自行贸易。等到易辛可以与吕家贸易,又如何会剩下上品。

    “如若阿诺能保住物货不被博买,吕某愿以市价买入。”

    吕师寅卖足人情给易辛,趁火打劫与他做贸易,而实则却是等着看阿诺的笑话。谁都知道,入港蕃商的物货都难逃博买一途,又何况是易辛十五船的奇货可囤。阿诺若是没能办好此事,吕师寅就能把人要回去,又狠狠地打了易辛的脸。阿诺若是能圆满办成此事,他吕家也不亏。

    “成交。”易辛十分爽快地答应。

    阿诺咬牙切齿,又不能发作,憋着一口闷气,与易辛一道出了吕府。

    **

    夏日的夜,总是稍纵即逝。

    一睁眼,烈日洒下灿金的光,透窗而来。

    五日来,这是阿诺睡得最安生的一觉,一夜无梦。但她也不敢贪睡。鸡鸣过三遍,她已经梳洗妥当。

    雪青的襦裙,雪白的中单,高束的发髻,只露出纤细的后颈,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全身仅有发髻上的木簪聊以装饰,清冷的脸庞更显淡雅素净,似空谷之幽兰,难掩容貌中那抹艳丽之色。

    小船儿穿了新鞋来寻她,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生怕把鞋子踩坏似的,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昨日从吕家回来的路上,易辛把她和小船儿扔到目之所及的一处制衣坊,让她二人备好得用的衣物。阿诺身上的衣裳还是在赵承安处换的,精美昂贵的刺桐锦也经不起她数日的汗水浸泡,早已面目全非。可她身无分文,委实负担不起她和小船儿日常所需的衣物。

    易辛看出她的窘迫,“这会从你的佣金中扣除,你不用不好意思。但前提是,你能从我这得到牙人的佣金。是以,回府之后,麻烦你写张欠条给我,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小船儿瞪了易辛好几眼,似乎在控诉他的不近人情。但阿诺却看得真切,他只是不想让她有太多的负担。他们之间是蕃商和牙人的雇佣关系。

    阿诺把包好的饭食递给小船儿,叮嘱道:“太阳没下山之前,怕是回不来。”

    小船儿像宝贝似地收起来,压低声音道:“阿姐,我们多拿点吃的。”

    阿诺忍俊不禁,曾几何时,她也像小船儿一样,天真浪漫,即便是身世堪怜,也不受世事侵扰。直至黄少严扬帆远航,杳无音信,她背起黄家的重担。

    “走吧,等把事情办好了,阿姐带你吃福人居的鱼翅捞饭和虾仁小笼。”

    “阿姐请我吃虾仁小笼就好了。”

    易辛早已在前厅等着,新来的高丽婢手法娴熟地为他束发,一身月白色的士人衣冠端坐厅前,静止如画。

    阿诺在廊下福了福身,禀道:“我这去市舶司处理抽解等相关事宜。”

    易辛抬眸,朝小螃蟹的方向斜睨过去,小螃蟹立即朝阿诺行去,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阿诺掂了掂,铜钱的声音甚是悦耳。她什么都没问,安之若素地揣进袖中。

    出了府,小船儿紧张地问阿诺:“他为何又给咱们钱?这也是日后要扣除的吗?”

    阿诺笑了,笑容灿烂,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那是因为他也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没那般容易。”

    时间还早,衙门的大门还未打开,已经有许多牙人和海商在排队。当中有不少与阿诺相识的牙人,都听说她拿下大食的巨商易辛,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

    陈海生也在其中,他把身前的位置让出,“知道你今日会来,给你占了位置。”

    阿诺摇头,很自觉地排到最后,排在她前面的是乞奴,一脸阴郁地看着排在前头的陈海生,“我方才想站他前面,他硬是不让。”

    阿诺没接他的话,问道:“市舶司还未点卯上印?”

    “今岁你还没来过,不知道情况。这新来的通判周宗显,不到已时末,绝对不会出现,且办事效率极低。一日从他手里办好抽解的商船,大约在三至五家。”

    阿诺看了看前面,大概有十来个人,“传闻说,他并非按照排队的顺序办理,可是真的?”

    乞奴打着哈欠,一副生无可恋、欲哭无泪的焦躁模样,“这已经是第十日了。”

    “那你跟海生抢什么位置?”

    “这才容易看到我不是!”

    “没有别的办法吗?”阿诺认真看着乞奴,“你没跟那些办好抽解的牙人、蕃商打听一下吗?”

    “打听过,他们都说,完全是看这位通判的心情。”乞奴更是长叹不止,“我还听闻,他明州时也是这般作派。蕃商们都敢怒不敢言,牙人们更是不敢得罪他,和气才能生财。”

    陈海生不知何时,从队伍的最前端走过来,“他靠着妻子娘家的关系,调来泉州任职。近日来,牙号的牙人都无功而返,连世深和孝先都很是头痛,摸不清这位通判的路子,我只好过来一趟。”

    这时,五位相熟的牙人满头大汗地跑到市舶司门前,坐在阴凉的台阶上大口喝水、乘凉,似乎已经对这位通判不按常理出牌的路子了然于心,只求随缘被点。

    已时末,市舶司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绿衣的官员走出来,身材不高,肚子前凸,双下颌明显,脸上的肥肉把眼睛挤成一条细缝。他微微抬眸扫视排好的队伍,最后落在台阶上休息的五位牙人身上。

    “这大热天的,着实不易,今日先这五人吧!”

    说完,甩袖入内,没理会顶着烈日排队牙人的震惊脸色。

    不是应该晒着太阳的人比较不容易吗?反倒是偷懒的人成了最终的受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