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原以为十五船的物货要花上一些功夫，可没想到，市舶司早已把物货清理整理妥否，与她手中的公凭一对，分毫不差。按粗细来分，条目清楚，抽解的过程十分顺利。

    当晚，阿诺把抽解清单交给易辛，他吩咐管事，明日一早在账上把银子备好，不要误了阿诺出门的时辰。

    “周显宗在明州有一个绰号，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易辛把清单摊在案上，阿诺不由地一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叫周博买。”易辛没有卖关子，他也是这几日才打听来的，“具体如何盘剥，尚没有确切的消息。抽解之后，禁榷由朝廷收购，博买才是重头戏。听着，我不希望看到，我所携带的珍稀物货，全部被低价收购，血本无归。”

    阿诺心事重重地点头应下。易辛若是没说，她也清楚周显宗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行。以往，抽解出具清单的同时，博买的单子也会一并交予蕃商和牙人。可这次，周显宗只给了抽解的清单。

    当阿诺再次来到市舶司，按照细色与粗色，分别以十税一和十五税一，把十五艘商舶物货的征税总额予以办结。

    市舶司的抽解公函拿到她手中的时候，她还有一丝的恍惚——这就办结了？

    阿诺和经办的主簿寒暄，想要及快把抽解完的物货拿回去。可那经办主簿只说还未博买，等博买之后，快则十五日，慢则四十五日，就会放行。

    阿诺佯装不解，“以往不都是抽解和博买同时进行吗？”

    “那是以前。”经办主簿有些不耐烦，“回去等消息吧。”

    “之前办理抽解的商舶，也都没博买吗？”

    “不清楚，博买相关事宜都是由周通判全权负责。”经办主簿显然不想再继续回答阿诺的提问，转身回了里间。

    此路不通，但总有路是通的。

    易辛只给她一个月的期限，她若是未能让物货顺利放行，佣金泡汤不说，她失去当易辛牙人的资格，只能被吕家带走。

    连日的烈日烘烤，南苑茶庄的午后，大堂的说书先生趴在案头呼呼大睡，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或下棋，或闲聊，兴致并不高。

    唯有茶博士笑脸迎客，把阿诺带到二楼的阴凉处，殷勤周到地奉上新到的峨眉雪芽茶。

    阿诺掏出一张写好的纸摊开，同样放了五贯铜钱。

    茶博士笑意微敛，“小娘子，这可使不得。能办的事，我替您办了。可这件事，请恕小的无能为力，主家没有交代，小的不敢轻易允诺。”

    阿诺叫住要走的茶博士，“凡事总有商量的余地，今日不行，不代表明日不行。这钱你且收着，就当是我的茶钱。若是主家那边有了新的交代，你让人去通知我一声便是。”

    茶博士有些犹豫，但最终只拿了一贯铜钱揣进袖中，提壶离开。

    阿诺不免有些心烦气躁，茶只喝了两口，顶着炎炎烈日穿过城南的沟渠，来到与蕃坊仅一墙之隔的陈氏牙号。

    乞奴看到她，急忙迎了上去，“如何如何？可都办好了？”

    阿诺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把乞奴都弄糊涂了，前日阿诺被点名办理抽解之后，他也知道此间的门道，去南苑茶馆找了茶博士，今日便轮到他。

    “到底如何了？钱都给了，不可能不给办好吧！”

    “抽解办好了，但是……”阿诺照实说了，“周显宗要是开出条件，倒是好应对。可他一声不吭，就是不放行，一直拖着，真是叫人无从下手。”

    “茶博士？”

    阿诺摇头，“周显宗这人做事谨慎，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出面，都是由茶博士居中传递。但茶博士到底是个外人，他不能太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否则人人皆知，一旦有蕃商越级举报他，他肯定逃不掉。”

    乞奴摆摆手，“蕃商只为求财，无论谁在通判的位置上都一样，留一分情面，日后好相见。”

    “可我觉得周显宗似乎是想大捞一笔，市舶之利日盛，一任却只有三年。新官上任，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规矩立好了，日后好办事。”阿诺陷入沉思，良久，她拍案而起，“周显宗一定会为博买找一个光明正大赚取高额利润的名义，让福建路的官员都不得不接受，蕃商们也找不到举报他的理由，况且蕃商来我大宋贸易，都要按照我大宋律法和市舶条例。只要他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合理合法，蕃商们也只能依法从事。”

    乞奴顿时惊了，“他不敢的！我听外祖说过，数年前，因为市舶司官员各种勒索敲诈和抬高抽解，泉州港的来舶数量急剧下降，赋税骤减，至转运使以下官员，全部被撤换。他若是……”

    阿诺打断他，“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敢？”

    乞奴看着她，深深吐了一口气，“他只要敢露出半点破绽，老子就去举报他！”

    天色渐浓，阿诺与乞奴相携离开陈氏牙号。刚出门，陈庸和陈海生父子面色凝重地步出轿子，陈海生示意他们别走，有话要说的样子。

    入了内堂，陈庸开门见山，“新来的通判周显宗，你们都打过照面没有？”

    阿诺摇头，“在市舶司门前见过一次，但没能说得上话，想来他自恃是通判，看不上我等这些讨饭吃的牙人。抽解之事，都是由南苑的茶博士牵线，具体经办则是市舶司的一位主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露面。”

    可谓是滴水不漏。

    “今日，赵希年赵大人把几大牙号的掌柜和蕃长、几大蕃商召集过去，提前知会，在接下来的禁榷和博买中，将不会再以铜钱支付，而改为海舶物货瓷器、丝绸和茶叶。但还未正式定论，只说此举先在泉州港试行，若是得宜，会在大宋的所有港口全面铺开，以此解决眼下的铜钱外流现象。”陈庸停了一下，“他还说，此举是周通判率先提出，也将由他全权负责。”

    阿诺与乞奴对视一眼，乞奴对她竖起大拇指，阿诺完全没有被称赞的喜悦，嘴角微垮，眉头深锁。

    “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陈海生摇头，“若是成了市舶条例，只能遵照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