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地遇见易辛。

    他一袭白衣长身而立，衣袂当风，肃穆的面容逆光逼近，只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紧绷着。她下意识地转身，假装没有看到他逆光而来，对整理物货的伙计大声指挥着，试图说服自己，眼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是我瘦得太厉害，你认不出我吗？”易辛调侃着，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不敢见到我？”

    阿诺闷声道：“才没有。”

    “没什么？没有认不出我，还是没有对不起我？既然都没有，怎么看到我就装作忙碌的样子？”易辛语气越来越轻松，望着她渐沉的肩膀，唇角上扬，眼底尽是温润的笑意，“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博买，没有因为新政的施行受到影响，最后还能让周显宗同意以市价交易，并帮助近十名海商以同样的价钱博买。如此辉煌的战绩，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可你却离家半月，避而不见。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在理货，十五艘船的物货，当初从三佛齐出发时，也要准备三月的时间，我只想尽快理清，以便对眼下整体的舶货有一个详细的了解。”这是阿诺早就想好的说辞，她转过身，目光灼灼，直视易辛，显得那般理直气壮，“这些物货在阅货时，被翻得乱七八糟，市舶司搬走他们要的，剩下的就像是垃圾一般堆在一处，没有及时整理，理清优劣，如何尽快贸易。”

    易辛道：“这倒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你会如此迅速地处理好博买，没能交代小螃蟹给你安排得力的手下。是易某的错，易某向你陪不是。”

    易辛突然地道歉，倒叫阿诺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成言。那些在脑海中思虑许久的话语，竟说不出口。

    渐涨的气焰一时间灰飞烟灭。

    “但你不能事事总是亲历亲为，像这些琐事交给伊本去做便是。他是有些小聪明，为人轻浮，但辩别舶货的眼光还是有的。若是你不相信他的能力，还有小船儿，你亲自带出来的人，总是你能信任的。”易辛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一个出色的牙人，但也要学会如何放手让手下的人做事，而不是一个人承担。”

    阿诺垂眸，默默咬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随我回家。”易辛的语气很轻，像是海风轻拂脸颊，温柔却又不容抗拒，“这码头三教九流，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呆的地方。白日也便罢了，夜里你也敢留宿！你这是想让人说我易某人苛刻手下，连一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吗？”

    “可是……”

    “可是什么？你佣金不想要了？”易辛只好使出杀手锏，“不要忘了，你还指着这笔钱赎回典契，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总有一日，我要离开这里，你要从我身上赚取每一笔佣金。”

    “可是我没有做好。”阿诺抬头面对他，“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好每一件事，可还是没能帮到更多信任你我之人。看着府门前那些求助的牙人和蕃商，我觉得我要做些什么帮助他们摆脱困境，可我也是这么做的。但是……”

    但是等了半个月的时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周显宗照旧在市舶司耀武扬威，愈发猖狂，似乎有一手遮天的趋势。

    “既然你要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便只能静观其变。”易辛看穿她的顾忌，“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你不能因为你无法掌握的某些事情，而选择逃避。”

    阿诺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小螃蟹已经让小船儿把她的包袱收拾妥当，祥子的驴车也已经备好，易辛亲自放下脚凳，扶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