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黄少严手下的水头陆续归来，个个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胭脂水粉与酒气混杂的浓烈气味，其中还夹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熏香之气，似是她给烟雨楼配的合香。

    阿诺有些明白吕师寅的用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交易，并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受益的只有黄少严，确切地说，受益的人是她。

    那么，接下来该是她的典契了。

    他没有给黄少严，应该是想亲自拿给她。

    阿诺难得没有出门，坐在院中烹水煮茶，案上摆了数十种的茶饼、茶团，都是商户送来的茶样。不同的茶搭配不同的茶具和烹煮方式，一尺见方的石案上，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一连喝了十来杯的茶汤，伊本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心想这要喝到什么时候，他这种俗人委实喝不出差别来。

    “阿诺，要不要出去转转？”

    阿诺泯了一口茶，微微蹙眉，“出去转转也好，这些茶样都很普通，看看还有谁手中有好茶，去拿些来试。”

    “其实吧，舶货用最普通的茶便是了，大食人都喝不出好赖的。”伊本有些排斥地推开茶盏，“我们那都是加糖和奶一起煮，不似你这般还加姜和盐。不同的煮法，味道迥然相异。你所谓的好茶，可能到了大食，却喝不出来。”

    阿诺闻所未闻，“没有人告诉我，还有这种喝法。”

    伊本摊手道：“那是大食人入乡随俗，附庸风雅，怕叫你们宋人知道了，笑话。”

    “那倒不至于。”阿诺说：“你看那些舶货瓷器，都是根据你们的生活习性而烧制的，茶也可以根据你们的需求而选定。你看那建州茶，茶汤雪白，若是加了奶与糖，显不出建茶的特色，岂非暴殄天物。但我相信，在大食和其他地方，也有识茶懂茶之人，否则我宋茶也不会供不应求。”

    “这话倒是不假。”伊本深深地叹气，“但我是喝不懂的。”

    阿诺咬牙，作势要揍他，他脖子一缩，双手抱头，连声求饶。

    “酒逢知己千杯少，茶也是一样。像伊本这种来到泉州数载，却还是融入不了之人，还是不要浪费小娘子的烹茶技艺。”

    阿诺眉眼微扬，伊本识趣地退下，“吕大郎君安好，今日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吕师寅挥退吕则，与她对案而坐，“昨日少送了一样东西过来，今日只好再跑一趟。正好闻到府中茶香阵阵，闻之心旷神怡，便厚着脸皮来讨杯茶喝。”

    阿诺从善如流，敛袖煮水，这次换的是泉州本地茶团，茶汤不似建团雪白，更显清澈之感，香气清且绵长，“郎君请。”

    “好茶。”吕师寅闻了一闻，立刻赞道：“总归要在大宋土生土长之人，才能懂茶，否则只能是对牛弹琴。那些化外蕃人仰慕我大宋之文化，追捧我大宋之物产，可有几个能真正物尽其用。而这些蕃商也不外是冲着海上贸易的丰厚利润而来，至于优劣好坏，他们更是难以领会其中真谛。”

    “吕大郎君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宋人，趣味相投，当引为莫逆？”阿诺垂眸，眸底一片嘲讽之色被她掩盖得极好。

    “我与黄兄早已是莫逆之交，只是与小娘子有些误会。”吕师寅泯了一口茶汤，细细品味，“借着今日这茶，吕某向小娘子陪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我家老爷子色迷了心窍，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想解释已经来不及了。今日我便是把你的典契送来，交给黄兄，你们也好尽快成亲。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见外。”

    阿诺说：“这倒要谢谢吕大郎君。但这典契确实是婆母卖的，真金白银，我也自当赎回来。这样吧，我眼下只有二千贯，我再写一张借据于你，当是我阿诺借的，利钱二分照付。”

    她可不愿受吕师寅的恩惠，她怕还不起那份恩情，还是借钱简单一些。钱财总有还清的时候，可人情却是一个无底洞。

    吕师寅意有所指，“牙人这一行当，你一个小娘子，并非长久之计。易辛给的佣金虽然丰厚，但还是要看人脸色。你这般拼命争取的价钱，最后你也不过十取其二，还不如黄兄一船物货的利润。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阿诺一脸茫然和纠结，“少严哥哥的商船与我有何干系？”

    吕师寅也是一怔，“你不知道吗？他那六船的货，我以高出三成的价钱全部买入。”

    “所以……”阿诺还是不太明白地追问，“这是何意？”

    “黄兄赚到的钱，便是你的。”吕师寅压低声音，“若是我以高出五成的价钱买了易辛的货，那也是他的，而不是你的。”

    “这是收买？”果然是这样的，高了三成的价钱就收买了两个人心，她和黄少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