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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铜钱恐慌

    在徽宗朝时,大量发行钱引,一引只能兑一百文钱,仅为面值的一成。宋室南迁后,废钱引,改发会子,但也是换汤不换药。市面上闹钱荒也不是这一日半日,拿着会子兑不到铜钱,乃是常有之事。如此一来,会子变成白纸,易辛的损失又岂是她一个身契可以弥补的。

    她早该有所防范,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等吕师寅拿着会子上门结算,她又该如何拒绝他?

    不,她根本没有借口拒绝,这才是最可怕的。

    “其实也没有你所想的那般悲观。”易辛见她脸色发青,顿时有些不忍,反倒开口安抚,“既然大宋广发会子,宋土之内皆以会子交易,那么我也不见得要通兑会子,采买回航舶货时,以会子交易便是。”

    会子与交子、钱引都是大宋发行的纸币,因宋金作战耗费巨大,军费几番吃紧,朝廷因而数度大量发行会子,以新会收购旧会,曾引发大面积的物价上涨,而使得会子的面值一降再降,一度降至二百铜钱。

    曾有传闻,朝廷将会取消市面上的会子,但仅仅只是传闻,并无确切的消息。但也足以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有些商户开始抛售会子,储存铜钱。

    “但我认为铜钱会更保值,在日后的交易中也会拥有主动权。”阿诺没有因为易辛的安慰,而减少内心的愧疚,相反她深刻地意识到,一时的心慈手软和疏忽大意带来的是不可预计的损失。

    易辛撩袍起身,“那也是不可避免的,失误总是难免,并非没有化解之道。你也不必自责,是人总会犯错。庆幸的是,该到手的东西,都到手了。若吕家真拿会子结算,你便拿去还债便是。”

    阿诺更是无地自容,她不能坐以待毙,让易辛以为她是拿了吕家的好处,而在交易上故意放水。以目下来看,易辛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越是如此,她越是心虚不宁。

    “不必因为一时之得失而耿耿于怀,日子还长着,吕师寅不可能一直嚣张下去。”易辛不免又絮叨起来,“吕家在泉州城经营数十载,不可能毫无破绽,总有机会扳回一程。但吕师寅不是周显宗,他接手后固然嚣张跋扈,强买强卖,可吕家根基太深,不是一时半刻,一个错处,便能动摇。是以,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能贸然出手。”

    小螃蟹听得头皮发麻,神情古怪地斜睨他,在易辛回瞪他时,迅速地低下头,那个少言寡语的大当家,何时变成如此絮絮叨叨,活像个老妈子。

    离开易府后,雨势渐收,阿诺马不停蹄地赶往陈氏牙行。陈庸和陈海生都在,二人看到她的出现,脸色都有些复杂。

    陈庸一度想购入易辛的香料,但因为与吕家有言在先,阿诺信守承诺,而放弃出价更高的陈庸,但他与易辛合作的意愿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阿诺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她想与陈庸达成一致,以铜钱交易,弥补与吕家交易而造成的铜钱缺失。

    鉴于此行她的种种怠慢,陈庸怕是不会轻易答应,难免要提上一些难缠的条件。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无论陈庸的条件如何苛刻,她都不能拒绝。

    可万万没想到,陈庸竟满口答应下来,完全没有附加条件,并承诺会找人办好买卖文书,不用阿诺亲自去市舶司。

    阿诺感激万分,承诺以市价卖给陈庸,陈庸没有拒绝,毕竟他拿的是次等的香料,而非他一心想要的上等香,在与吕家的竞争中已有稍逊一筹,只是为了与易辛打好关系,为日后长远的贸易打下基础。

    陈庸向来严厉谨慎,这次却没有因此而叱责于她,“你可是我陈氏牙号带出来的牙人,怎么会犯如此粗浅的纰漏。此番交易,就当是我为自家牙人的疏忽,做的补救之策。”

    阿诺更是无地自容。

    雨后的青石板路格外干净,行人不多,因为靠近蕃坊,大都是蕃人行色匆匆,没有被大雨阻止匆忙的脚步。

    阿诺打发祥子先回去,她带着小船儿沿着蕃坊的外墙行至烟雨楼。浮华而又奢侈的雕楼画栋,根本不知何为低调,极尽夸张之能事地伫立着,红色栀子花灯耀眼璀璨,昭示着烟雨楼所做的买卖。

    “看清楚了吗?老娘这里不收会子,只收现银。没有钱?那就请回吧。没有钱还想找姑娘,当老娘是冤大头啊?”

    远远地便听到楚娘嘲讽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何人又被她奚落。

    阿诺迎上前去,“楚姨,这出手可真够大方的,拿会子逛青楼,你为何不收?”

    楚娘轻嗤,“你真以为是大方啊?有的人是拿着会子来的,可还问你找钱呢,银子和铜钱都行,还得照着面值给。真当我楚娘傻啊,喝我的酒,玩我的姑娘,还要拿走我的现钱。这市面上缺现钱,还非到我这来打秋风,真是闻所未闻。”

    阿诺往里张望,绮丽的罗帐,撩人的熏香,姑娘们精心打扮,还未到烟雨楼每日宾客满堂的时段,客人不多。

    “那总不能把客人往外推。”阿诺也是为楚娘着想,“若是遇到出手阔绰的,也不亏。”

    楚娘却不以为然,“有心来我这快活的,自然会按着规矩来。”

    阿诺眸中微芒一闪,心下已有了计较,“那烟雨楼不收会子的规矩,知道的人应该很多吧?”

    “该知道的都知道。可钱荒却是真的,这泉州城看似商贾巨富甚多,可市面上铜钱紧缺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你有大量的会子,每缗折六百贯,无铜钱可兑,还不是废纸一张。”楚娘牵着阿诺的手掂了掂,借着红栀子花灯艳丽的光,上下打量她,“许久不见,你怎么又清减?我听说少严回来了,你的典契他赎回来没有,你们何时成亲啊?”

    阿诺苦笑,言简意赅地回答楚娘的问题,“少严哥哥三年未归,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真诚直爽,以为每个人都和他一般心无杂念。可有些事情一时间也难以解释清楚,只好不去捅破,只等他自己发现。”

    “这个我倒不关心,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还是自己留点心,不可再被他影响。”

    楚娘一向不看好黄少严,试问有谁家会留着自己未过门妻子的身契,又不是家中的奴婢,怕她逃了。可阿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在出海时竟还把她的身契交给黄李氏,才会有黄李氏为还赌债,把她典入吕家为妾这种荒唐之事。

    但这话楚娘不会当着阿诺的面说,黄少严在她最窘迫之时出现,是她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是茫茫大海中指明方向的灯塔,一饭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葬母之情、收容之恩和许嫁之诺。

    阿诺进了烟雨楼的偏院,吩咐小船在门外守着,紧闭房门,对楚娘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那些大量储存铜钱之人,把铜钱都拿出来,短时间内不会再用会子。此举对烟雨楼影响不大,但能解我的燃眉之急,不知楚姨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帮帮帮。”楚娘不问因由,满口答应,“只要是楚娘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开口。”

    阿诺掏出一袋子铜钱,数也没数,便给了楚娘,“明日你尽管花钱,喜欢什么便买什么,而且只能多给,绝不能少给。若是有人问起,你什么都别说,等遇上相熟的人,你再告诉他……”

    楚娘来了兴致,“要说什么?”

    阿诺勾勾手指,楚娘立刻附耳过去,二人一顿耳语,面上皆是狡黠的笑意。

    新月如钩,雨后的夜空如洗,不见星辰。

    阿诺与小船儿回到黄家,黄少严回乡未归,水手们自达成交易后便不知所踪,仅剩一个任江看守家门,对她还算是客气。

    阿诺回家后便病倒了,闭门谢客,连易辛上门都被小船儿拦在门外,只说阿诺病得很重,不想把病气过给别人。

    吕家的人也来过几次,焦急地询问交易之事,都被小船儿以阿诺病重为由拒绝。但吕家并不相信阿诺病入膏肓这一说法,吕则日夜守在黄家,但始终没有看到阿诺走出房门。

    易辛深感蹊跷,他那日看着阿诺喝下一大碗的姜汤才走,绝对没有染上风寒的可能,且这几日市面上的动静如此之大,大量的铜钱涌入,她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她如此沉得住气,只能说明她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他立刻让小螃蟹去查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螃蟹便打听出来,引发铜钱大量涌入市面的原因,正是因为烟雨楼的老鸨楚娘在采办时,不小心说出朝廷将铸造新的铜钱,目前市面上的铜钱会被废止,变得一堆破烂,要及早把手中的铜钱花出去。

    这话出自楚娘之口,不由人不信。烟雨楼是什么地方,那是达官显贵的销金窝,楚娘能得到的消息,也比旁人更快。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三日,人人都在传播所谓的朝中内幕,铜钱一下子都出来了。即便是巨商之家的吕师寅,还未及查证消息的真实性,也难免被牵动,心中恐慌。

    易辛不禁拍手叫绝,“这丫头真是机敏,这才半日的光景,就想到解决的办法。”

    “可如此一来,等朝廷辟谣过后,吕家难免会知道是她在搞鬼。”小螃蟹隐隐有些担忧,“会不会对她不利?”

    “虽说吕家没有提出以会子交易,但阿诺这也是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若真到了吕家拿会子结算的时候,什么办法都是徒劳的。”易辛却十分赞同阿诺这次的先下手为强,逼得吕家束手就擒,“阿诺有我护着,吕家敢动她,也要问过我易某人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