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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风险共担

    调香坊离牙号不远,只隔了一条街,还未推门,一股沉香的气息密密实实地把人包围,不似花果香气的扑鼻而来,予人一种如入仙境的羽化登仙之感。

    推开门,香气已尽尾调,微苦似焦,空旷而幽远,在秋风萧瑟间十分应景。

    灯下坐着一名灰袍老妤,宽袍大袖,不施粉黛,花白的头发仅有一根古朴的木簪固定。

    “安康姑姑?”阿诺惊呼,“我早该想到是你?”

    屋中的熏香名曰伽南,乃是沉香中的上品,产自真腊。同时,这也是阿诺母亲的乳名,非至亲好友不识。那册子陈庸一眼就能辨别何人所有,自然也逃不过同样出身南外宗的安康姑姑的眼睛。

    安康姑姑招手让她过去,“吃茶。”

    阿诺却不敢掉以轻心,捧杯轻嗅,在安康姑姑的注视下,泯了一口,茶汤在唇舌之间反复回味,继而展颜,“母亲曾说,安康姑姑的香茶乃是世间一绝,当时我还年幼,饮不得茶,没品尝过人间至味。这些年也吃过不少好茶,可这茶苏还是头回吃到如此美妙的口感。”

    “还能吃出这是茶苏,果然是牙人榜上名列前茅之人。”安康姑姑毫不吝啬她的夸赞,但笑容过后,话锋一转,“我看过你母亲的香方,和她年少时一样,偏于闺阁逸趣,少了几分疏朗豁达,小女儿的心气十足,甜腻温柔,却未能引起文人雅士的共鸣。只能说红袖添香,一时之乐也,难登大雅之堂。”

    阿诺想法却是不同的,眼下烽烟四起,文人墨客无心享乐,一心报效家国,边患不除,战乱不平,数年之内的香品当数祭祀礼佛的用香与闺阁之乐当是最大的需求。而一部分的商户来自北方的大金,他们对于香品的需求亦是祭祀之用,对文人雅士的糜糜靡靡十分不屑,但大金女子向往江南女子温婉多情,事事效仿,熏香更是不能少的一样。

    时也,势也。

    安康姑姑于南外宗浸淫多年,所闻所见都是身居高位的王公贵族和名士重臣,他们的偏好深深影响着她,并不看中伽南所记载的闺阁香品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并非个人喜好的选择,而是能否打败吕家的关键。

    阿诺深知说服不了安康姑姑,但还是在制香坊呆了三日,与安康姑姑起了多次争执,在最终推出的香品上更是存在严重的分歧。安康姑姑坚持以雅、乐为重,突显天下承平、百姓和乐为主。阿诺却认为当以殇为题,以秋思、离愁为重,着重突出背井离乡的家国之思。

    这两种不同主题的香品,都是安康姑姑结合伽南的香方调制。她虽然不赞同阿诺在斗香大会上推出的香品,但她并未因此而否定伽南香方的独到之处和阿诺闻香识香的鉴别力。

    二人僵持不下,只好把陈庸和易辛请出来。

    熏香的炭饼都还没有烧热,易辛听罢阿诺请他们来的意图,当即便道:“易某相信姑姑的制香能力,但姑姑久居深宫,不知当今之势,仍旧相信天下太平也是可以体谅。因此,易某更愿意偏向阿诺的选择,毕竟她在海上贸易有多年的经验,深知市面的需要。这香不必试了,我无条件支持阿诺选择,并且与她风险共担。”

    安康姑姑睨了他一眼,眸中尽是不屑的嘲讽。

    阿诺暗中扯动易辛的衣袖,摇头示意他不要对安康姑姑不敬。

    陈庸骑虎难下,他不能为了香方而得罪安康姑姑,得到香方,战胜吕家,虽然是他一直以来极力想要的结果,可从长远来看,他更需要一个制香师,但他同样不能失去易辛这个合作者。还好他有备而来。

    “我把孝先、世深、海生还有乞奴都叫来了,他们都是资深的牙人,对市面的需求更为清楚。”陈庸身后站着他的四名爱将,“还有二日的时间,你们逐一甄别,以牙人的眼光选出参加斗香大会的香品,那么离打败吕家也就不远了。安康姑姑,从你的香先开始。”

    乞奴快人快语:“陈叔的意思是,在斗香大会之前,先来一场热热身吗?”

    安康姑姑备好器皿,请他们依次入座,阿诺却无意留在香室,随已经做出选择的易辛走出去,“三日未眠,我先回去歇息,有劳姑姑了。”

    调香、熏香实非她所长,她只会拿母亲制好的香品往香炉里一扔,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讨喜之词。

    阿诺一回去便倒头大睡,直到当日深夜被饿醒,才发现黄少严竟还没有回来,连任江也不知所踪,只剩小船儿在她榻前眼巴巴地守着。

    她望了望窗外,月色正圆,“你为何不去睡?”

    “大当家让我在这守着,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的香品获得更多的认可,但最终陈叔认为,不能仅以一种主题的香品参加斗香大会,安康姑姑在你母亲的香方上所调制出来的新香品同样可以与吕家一较高下,若是因此而放弃吕家所针对的受众,未免顾此而失彼,不能完全打败吕家。是以,以你定的主题香品为主打,安康姑姑的新、旧香品也一同参与斗香。”小船儿两眼发直,说的话一字一板,似乎是有意背下的,也是难为她了。

    “大当家怎么说?”阿诺有点想看易辛现下的表情。

    小船儿想了一下,“大当家说,陈庸这只老狐狸。”

    阿诺大笑,既不得罪易辛,也不得罪安康姑姑,确实是陈庸的风格。接下来,就看斗香大会了。

    上古用焚烧树枝取其温暖,驱赶猛兽之意。炉香乍热,烟云腾起,古人认为此烟冉冉上升有上达天庭之意,乃是与神佛沟通的桥梁,至此香料的使用在民间盛行。除去祭祀作用,王公贵族、文人雅士之间相互品闻,玩赏和鉴定香料,因而有了斗香这一品香、玩香的聚会。

    本朝海上贸易盛行,香料乘风破浪而来,香品不断推陈出新,不再是单一的熏香,因而作为泉州城最大的香料商人,吕家为了彰显公正竞争之意,总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举行斗香大会,不再以香会友的品香盛会,而意在让中原来的商户挑选的香料和香品。

    斗香大会连续举办了十年,吕家的香品订货量遥遥领先,备受追捧。随着陈家涉足香料贸易,近三年来吕家已有下滑之势。但吕家的香品仍旧因为名声而外,而不缺稳定的买家。

    陈家想要在今年的斗香大会上拔得头筹,力压吕家,不仅仅在香品上要有所突破,价钱和香料的货源也要有所顾虑。毕竟吕家的强买强卖,拿到的都是低价的上等香,单是这一点,陈家就很难放开手脚。

    若是今年的订货量猛增,超出陈家的香料库存,无法按时交货,赔钱事小,信誉受损才是陈庸最大的心病。

    因此,在陈孝先为十八道香品取名写序之时,陈庸的眉头紧锁。能打败吕家是他与诸多海商一直以来的目标,可当他手握更胜于吕家的香品时,他反倒有些退缩。说到底,要全面打败吕家,除了香品还是远远不够的。

    “爹,该出发了。”陈海生吹干最后一张墨迹,躬身提醒陈庸,“若是去晚了,商户都向吕家订货,咱们……”

    陈庸指了指准备好的十八道香品,“我想,是不是该撤掉几道,以祭礼用香填上去……”

    陈海生一愣,“爹是怕因为香方大受欢迎,无法还阿诺这份人情吗?”

    “昨夜我让人清点库存,沉香、檀香、麝香、苏合香都不足以支撑十八道香品的大肆预订。”陈庸从事海上贸易多年,对香之一道上也有着颇深的造诣,什么样的香品会受追捧,他再清楚不过。而最重要的是伽南的香方之中,所用的香料并非上等的选材,在定价上也有着比吕家更大的优势。

    “可阿诺那边……”

    这时,乞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陈叔,易大当家让人送来一封信,让你看过之后再出发。”

    陈庸疑惑地打开,迅速阅过,眉头渐渐打开,他把信递给陈海生,起身说了一句:“出发吧。”

    陈海生飞快地瞥了一眼,神情复杂,“这易辛为何要帮阿诺到如此地步?八船的香料全部以低于市价一成卖给咱们,他这是……”

    “你尽快草拟一份契约,阿诺以香方入股陈氏香行,香行所得收益她占二成,派人送交易辛。”易辛是商人,不是不求回报的大善人,在他开口之前,陈庸若是没有表示,未免有些占人便宜。“但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