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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黄李氏出没

    易辛剑眉微扬,望着那一骑绝尘的方向若有所思,“那位就是赵阎王赵承安?”

    阿诺目光躲闪,“没错,就是他。”

    “我听说过他,在南海海域因剿灭大批的海盗而曾经名动一时,后来败于海盗参商之手,废了一条腿,从此绝迹于南海。”易辛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还听说,他是赵宋皇族,可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不,应该是捕头?”

    阿诺回答道:“捕头。”

    “没有升迁?”

    阿诺不知道他为何对赵承安的官职感兴趣,“他没受伤之前,是捕快。”

    “那倒是奇怪。赵宋皇族还有如此兢兢业业的好官,不问得失,肃清海盗。”易辛又问了一句:“他也该过而立了吧?过了而立,却无任何升迁的可能,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听说他的出身本就不高。”阿诺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我去看看楚姨,你且先回去吧。”

    易辛点头应下,“有什么需要,让伊本来找我。”

    阿诺进了烟雨楼,只听楚娘和留守的捕快起了争执,吵得不可开交。双方僵持不下,似乎是捕快有意找茬,楚娘塞了大包的好处给另一个领头的,这厢什么都没捞到,借着由头敲竹杠。

    阿诺往那人手里塞了一贯铜钱,“官爷息怒,切莫打草惊蛇,误了赵大人的大事。”

    那捕快得了好处,又忌惮赵承安的威名,招呼手下进了内堂,草草收场,“都好好守着。”

    “楚姨快起来。”楚娘平日八面玲珑,不曾轻易得罪人,尤其是这些官差,无不是笑脸相迎,“不就是几个官差,随他们拿便是了。”

    楚娘立刻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除了醒目的巴掌印,不见泪水,“想占老娘的小楼,门都没有。不就是一个巴掌,老娘还承受得起。”

    “算了算了,和气生财。”阿诺扶着她,惊叹她做戏的本事,“我还当是他们想要影姬作伴,你不同意。”

    “不就是一个姑娘,名气再大也有老去的一天。做我们这行的,哪有挑客人的道理。”

    “赵承安怎么会找到你这来?他可不是那种守株待兔之人,为何要等到海盗进了烟雨楼再抓人?”这是阿诺弄不明白的。

    楚娘说:“我哪知道。我听说这些人是飓风那日,也就是你家黄少严上岸那日,从永宁港和安平港进来的。那时盘查最松,最容易混进来。等再去查验时,这些人已经分散逃匿。我也不知道何时到了烟雨楼来,可男人要找姑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我可没有窝藏海盗。但我还听说,虽然人是抓到了,可船上的物货都已经搬空了,也不知道藏在何处了,方才那小子想进我的小楼去搜,说是我藏了。我呸,要真的是我,才不会藏到自己的地方呢。依我看,这伙海盗在泉州城应该是有内应。”

    “阿诺,正好你来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楚娘叫人盯着那些官差,除了烟雨楼的花厅和姑娘们住的花楼,后院她的住所一步也不能靠近。

    满屋的酒香与花厅并无二致,即便楚娘的住处离烟雨楼的主楼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丝竹不扰,却能闻到酒香萦绕。

    “你这是藏了多少好酒!”阿诺忍不住揶揄,“这酒价一日日地涨,你可没少赚吧?何必跟那些官差一般见识。”

    楚娘说:“赚是赚了,但花销也大。老娘现下是人老珠黄了,也没几年了,趁着还能捞的时候,还是多捞点,防着有一日被人扫地出门,身上没银子伴身。”

    阿诺澄澈的眸子染了几分愁色,“你收养了那么多跟我一样被遗弃的半南蕃,除了偶尔在烟雨楼跑跑腿打打杂,平日都是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上蕃学,进书院,都当自家孩子养着,这花销肯定不少。”

    半南蕃是大宋每个舶司所在之处独特的存在,他们是蕃人和宋人所生之子,可以做为蕃人融入大宋生活的一种象征。人在异乡为异客,难免思念故土,但最初的新鲜感一旦褪去,剩下的只是不屑一顾的逃离。而造成半南蕃被遗弃的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宋律规定蕃人不得携带宋人家眷离境。

    凡此种种,被遗弃的半南蕃就像杂草一般,在逆境中艰难地成长。像乞奴那般父母在堂的半南蕃也有不少,不能说蕃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混蛋。但绝大多数人就像阿诺和小船儿,无依无靠,无以为生。

    门外嘈杂声又起,楚娘露出不耐的神色,“那些官差会不会办事,如此打草惊蛇,还指望着那些海盗自投罗网?”

    “算了,又不是人人都是赵承安。”阿诺安慰道:“切记,不要再与他们有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与官斗。就算你这烟雨楼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可关键时刻,谁也不会保你。等风声过去,赵承安抓到他想抓的人,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楚娘拍拍她的手,“我懂,赵阎王不就是升迁无望,一直被太祖和太宗两派势力压制,才会如此执着于肃清海盗。”

    阿诺隐隐有几分不安,她想起易辛说的那些被抓的蕃商。若赵承安为了立功而过于标榜自己抓捕海盗的能力,不排除抓获的非法贸易者有被冤枉的可能。但赵承安在肃清海盗一事上,一贯自负与极端,从未有人对此有过怀疑。

    楚娘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阿诺,南外宗虽然退居泉州数载,看似远离京城权力中心,却始终都是赵宋皇族的一员。泉州城的海上贸易之繁盛,源源不断驶入这个港口的不仅仅是物货,还是丰厚的财富。

    夜,无风,闷热,秋老虎肆虐无度,一场暴风雨隐隐蓄势。

    阿诺站在黄宅门前,下意识地转向赵承安那夜的藏身之处,那里空无一人。她微微蹙眉,想着如何见上赵承安一面,可眼下若是贸然上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撇不清了。她不过是替他收集消息的牙人,并非捕盗衙门的官差,纵然有当日相救之恩,她也仍按约定履行她的承诺,但这也只是她做为一个牙人之外,为肃清海盗所应尽之责。

    阿诺收回思绪,推门进去,没有留意到平日漆黑的灯笼已被点亮。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直到走到自己的屋外,才惊觉满院灯火通明,应该是黄少严回来了。她撩裾转身,正欲往他的书房行去。

    突然,她的目光被另一处屋子的灯火吸引,那里曾经是黄李氏的居所。

    她脚步微顿,快步走了过去。

    “死丫头,洗脚都不会,这里是黄家,老娘我说了算。你敢瞪我?阿诺那扫把星都只有听话的命,你算老九,敢不听话?”

    这声音,这说话的语气,阿诺未敢有一日忘记,除了黄李氏还会有谁。

    她推开虚掩的门,清冷的眸光淡淡扫过黄李氏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扶起跪坐在地的小船儿,“你先出去。”

    小船儿却道:“阿姐,我不走,这事我能干,不就是洗脚。”

    “小船儿!”阿诺心头一紧,朝黄李氏道:“小船儿并非丫鬟,你无权使唤她,这家里有粗使的婆子和丫鬟,我替婆母去叫。”

    黄李氏当即踢翻洗脚盆,水溅了阿诺一身,“老娘就要使唤你的丫鬟,你敢反抗不成?不要忘了,你才是我黄家的丫鬟。当年你卖身葬母,我儿看你可怜,才把你带回来,你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少奶奶了?”

    阿诺俯身捡起木桶,神情不变,“我这便去打水。”

    小船儿拉住她的衣袖,她摇摇头,扒开她的手走出去,肩背笔直,带着一抹孤傲的倔强。

    阿诺重新端了热水起来,跪坐在黄李氏脚边,抬起她一只脚试了试水温,还未及问她是否适宜,便被她一记钻心脚踹倒在地,整盆的水将她淋得彻底。

    她问也没问,擦去脸上的水,捡起木桶走出去。

    如此反复数次,身上的衣裳往下滴着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爽的。可她仍是一声不吭,神情如常,连眉心都未曾皱过,似乎早已习惯黄李氏的种种苛责。

    “娘……你这是做什么?”黄少严闻讯而来,望着满地的水渍和跪坐在其上的阿诺,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快步进屋,扶起浑身湿透的阿诺。

    “我就是让丫鬟帮我洗个脚而已。”黄李氏早已习惯阿诺的逆来顺受,打她一顿,不给饭吃,拿走她赚来的钱,她从来不曾反抗过。

    黄少严旋即道:“我这便去叫丫鬟过来。阿诺,你去换衣裳的时候,顺便叫厨房准备吃食,娘有宵夜的习惯。”

    阿诺眼皮都没动一下,欠了欠身,径自退了出去,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等等。”黄李氏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我听说你把典契赎回来了?”

    黄少严替她答道:“吕兄亲自送过来的,阿诺为此还把娘典给吕家的钱给补上。”

    “身契呢?”黄李氏直视阿诺的后背,“无论是不是你自己填的钱,你身为我黄家的丫鬟,你所赚的每一个铜钱都不是属于黄家的,你拿黄家的钱赎了你的身契,那这身契就还是黄家的,你无权拿走。你既然想留在我黄家,身契就必须交给我保管。还有,你这些时日赚的钱银,也都是我黄家的,一个子都不许留,全都给老娘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