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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以罚代罪

    黄李氏的屋门紧闭,声音从里面传出,“别做梦了,还敢跟老娘谈条件,你也是我黄家养的一条狗,还敢把那些野猫野狗也带回家,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身契,还好意思说身契。我说过了,没有身契,你就不用留在黄家。你既然藏着如此严密,老娘也不稀罕。”

    “那请夫人把三百两银子还给我!”

    “什么三百两?你敢诬赖老娘偷你的钱不成?你算个什么东西。”黄李氏矢口否认,无尽的谩骂铺开盖地而来,穿透呼啸的风声。

    可阿诺却罔若未闻,又重重叩了一记,“那是救命的钱,没有这些钱,楚姨会死的。还请夫人高抬贵手,就当是借给我的,来日我一定会赚更多的钱,加倍奉还。”

    黄李氏尖锐的声音刺耳而又难听,“救那个臭不要脸的妓女,你也真敢开口!在我家的东西自然是我的,连你都是我黄家买的,你还有脸跟我要钱。借钱好啊,写字据来,你借了这些钱之后,你就永远是我黄家的婢女,没有老娘的允许,永远不能踏出黄家半步。”

    阿诺在雨中跪了一炷香的时辰,黄李氏连开门看她一眼都没有,还让人把在门口躲雨的半南蕃都赶走。

    “阿诺,你不要为难娘了。”刚刚进门的黄少严匆匆赶来,扶她起身,簑衣披在她微颤的肩上,搂着她回屋避雨,拿了干净的巾栉擦去她脸上的水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且不说我回来了,若是我未归时,这个家只靠你一个支撑,难道你也要这般逼迫娘亲就范?”

    阿诺眼皮倏地一抬,“就范?”

    “眼下这些事情,你尚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就把这些人往家里带,你是想让娘帮你养着,还是让我也一起养?”黄少严关上门,把纷杂的雨声挡在外面,淡淡地扫过一室的凌乱,“你阿诺现下炙手可热,手中握有海商数量乃是其他牙人望尘莫及的,你自然可以养活他们。但那是你的事情,你为何要逼迫娘?以后这些事情,你直接来找我,我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该我黄家的责任和义务,我黄少严一肩挑起。但我黄家只是一介海商,不是收容所,也不是慈养院。”

    狂风呼号声声而过,似有树枝折断,打在轩窗上,惊心动魄。

    阿诺只是冷冷地看着黄少严,陌生而又熟悉的眉眼,残忍而又无可指栽的质问,情理之中的理直气壮却无端地叫人心寒。

    “还有烟雨楼私贩酒曲一事,已闹得泉州城沸沸扬扬,楚娘死罪难逃,你若是不立刻与她撇清关系,是想拉整个黄家为她陪葬吗?”黄少严语气肃穆而严厉,“我历经三年方能归航,不想为了没有干系的人陪上性命。”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阿诺的声音很轻,“若是我执意要留那些孩子,执意要救楚姨,我就不能留在黄家,对吗?”

    “不是,阿诺,我不是那个意思……”黄少严握住她单薄的肩膀,“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可你却偏偏一头扎进去。楚娘若是对你情深意重,当年你卖身葬母时,她为何不对你施以援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待价而沽。”

    阿诺冷冷地勾唇,避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底她的倔强与骄傲,“能不能先把三百两还给我!”

    飓风来势汹汹,不再是虚张声势的一阵风掠过。呼啸,盘旋,连根拔起的参天大树,突然消失的房舍屋顶,大雨冲刷着眼前的视线,只剩苍茫一片。

    “孩子们呢?”阿诺脸色惨白,气得双唇颤抖,用尽周身的力气才没有折回黄家,“她怎么能如此残忍……”

    小船儿慌忙迎上去,“在她赶人之前,大当家让小螃蟹把人都接走了。你放心,伊本照看他们,我怕你出来找不到人着急,一直等着你。大当家说,要是你一直没有出来,就让我进去找你,让我跟你说,凡事总有商榷的余地,一条路走不通,总会有另一条路等着你,迂回一些,留些余地,总归还要过日子。这话我是带到了,那你是跟我回易府,还是……还是留下来?”

    小船儿不太情愿地望向微敞的门,目光回到阿诺湿透的衣裳,还是她回来时的那身。

    “走吧,去看看孩子们。”阿诺打断她,孰轻孰重,她自己知道,“我还有事求大当家。”

    小船儿指了指停在不远处墙根下的马车,小螃蟹披着蓑衣坐在车前等着,看到阿诺朝他的方向望过来,他才扬鞭示意。

    阿诺心头一紧,上了车才问道:“今日可是有人去了易府?”

    小螃蟹搪塞道:“每日上门的人有很多,你这问题是想说什么?”

    以阿诺的精明,肯定能猜到易辛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易辛是人而不是神,他无法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除非有人在他面前卖弄了什么,他才会先于阿诺做出决断。

    易辛看到阿诺身上的衣物还在往下淌水,二话不说把她赶去换衣裳,并扬言再让他看到第三次如此狼狈的场面,他会考虑更换牙人。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牙人,无法懂得别人的真正需要。

    阿诺无地自容,回到她先前的屋子,换了一袭浆洗干净的襦裙。不经意间,扫过那早已被她搬空的木箱,不知何时已被填满,全是以她的身量裁制的新衣。

    “都是大当家吩咐备下的,他说你时常在市舶司、蕃坊、码头这些地方出入,难免会有穿衣的禁忌,跑来跑去太过麻烦。”说话的是高丽姬,“都用大当家常用的香熏过的。”

    阿诺回以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先吃点东西。”易辛把备好的点心往阿诺跟前一推,“这是姜汤。”

    阿诺失笑,又是姜汤,她总是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易辛面前,而他除了嫌弃的语言之外,总会细心地准备好各种东西,让人无从拒绝。

    易辛没有卖关子,直接而又坦诚地开口:“要救楚娘很简单。”

    阿诺立刻放下姜汤,接道:“他们要钱?我给!”

    “你问也不问就给,这样不好。商人要懂得讨价还价。”易辛虽然欣赏她的重情守诺,但有时候也是她的弱点,太容易感情用事。

    “只要是钱银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能称之为事情。”阿诺毫不吝啬,人命关天,她可没有心思在毫厘之间犹豫不定。人命一旦失去,就是阴阳两隔,无力回天。钱没了,可以再赚。

    “若是这笔钱在你能力范围之外呢?”易辛轻敲案几,深邃的眸光不曾在阿诺的脸上离开,似乎想要寻找她犹豫不决的迟疑。

    可阿诺仍是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只要能保住楚姨的命,我不在乎。”

    “你确定吗?”易辛却迟疑了,沉默半晌,在阿诺露出一丝焦躁的表情时,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你,你确定你日后所赚的每一个铜钱都是你自己的?你若是有难处,我会帮你想办法。”

    果然不出阿诺的所料,黄李氏还真是风雨无阻。以前她也不是没有陈氏牙号闹过,这才刚刚回城,就如此迫不及待。

    “不过你放心,我方才拿了一张借据说是你欠的债,既是她家的人,享有你劳务所得的同时,也该共担债务,然后她立刻跑了。”易辛眉眼弯弯,他可没有被黄李氏的胡搅蛮缠吓倒,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有办法叫她不敢再登门。

    阿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怪不得黄李氏方才并没有一味向她要身契,换作是以前,屋里找不到,定要在她身上搜个彻底,才肯善罢甘休。

    “大当家……”

    易辛抬手打断她,“大恩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你是我易辛的牙人,为我省去许多的麻烦,就当是我礼尚往来。你们宋人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是入乡随俗。”

    易辛的话向来不多,言简意赅,能让他说出如此篇幅之巨的话,显然是想化解此时阿诺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和即将出口的感激。他并不想当那些曾经施恩于阿诺的人,他们帮助过她,却也成了她一生的桎梏,不计回报,甚至委屈求全,只为了报答点滴之恩。他宁愿维系现下的雇佣关系,她会少一些不必要的负累。

    阿诺眼巴巴地停了须臾,用力点头,也不知道是礼尚往来,还是明白易辛此言的深意。但她很快转移话题,没有继续纠结于黄李氏的行为,“要怎样才能救楚姨出来?”

    易辛正色道:“五千两。”

    一条人命五千两,很划算,不多。

    “给。”阿诺盘算着如何筹到这五千两,她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三百两是保住了,可她还欠着吕家典契的余款未还,就算还能拖着只还利钱,那么剩下的四千七百两,一时间她也很难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