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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成亲吧

    楚娘应该还有些积蓄,可她出来之后肯定无法继续经营烟雨楼,没了收入的来源,那些半南蕃又该何去何从。

    易辛见她眉头深锁,便知道她嘴上说得轻巧,可这五千两对她而言并不是小数目,可他又不能主动提出要帮她。

    “你还差多少?”易辛委婉地问。

    阿诺倏地抬头,眸光灼灼,“烟雨楼值多少银子?”

    “这……”这倒把易辛问住了,烟雨楼有后台这是人尽皆知的,楚娘只有经营权,且有小部分的分红,例如卖酒的利润,但因为是榷酒,层层盘剥之下,所剩无几,她才会铤而走险地私贩酒曲。但阿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利害关系,她想卖的也只是经营权,可他委实想不出,有谁愿意接手。“你想卖给谁?”

    大风刮了一日,院中的树木已不见绿叶繁茂,除了易辛悉心照料的素馨花被早早地移到高处,易府之中的盆栽花卉被连根拔起,无一幸免。海水倒灌,暴雨如注,泉州城已成一片汪洋大海,寸步难行。

    阿诺被迫留在易府暂避,满腔的心思只能暂且按下,仔细思量。

    那些半南蕃被安置在易辛的另一处宅子里,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据说是他早年让人买下的宅子,没有住人,又不想脱手,暂时空置了。

    阿诺不禁疑惑,易辛在泉州城到底买了多少宅子,而早年又是从何时起,他一个大食的海商,常居三佛齐,又为何在泉州置业。但这仅仅是阿诺一闪而过的念头,商人重利,泉州城又是海舶重地,购地置业都是海商的正常行径罢了。

    全城内涝严重,阿诺回不了家,与小船儿在原先住过的屋子歇下。小船儿忍不住抱怨黄家的无情自私,阿诺神情不变,她早已习惯黄李氏的残忍,可这三年若是没有阿诺养活她,黄家早就被她败光了。黄李氏不愿面对自己的不堪,但黄少严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他也和黄李氏一般,只顾眼前之利。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出海,他归航,三年的空白,足以让他变成一个陌生的黄少严。可不管他如何改变,他始终都是她的未婚夫婿,这是无法改变的。

    天亮时,狂风已歇,积水退去,只剩满院残骸。

    雨还在下,阿诺拿了斗笠和簑衣,把小船儿包得严严实实,小声嘀咕:“见了什么就拿什么,尽量多拿,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发现。”

    小船儿笑得贼兮兮地,“这个我最擅长了,阿姐放心。”

    雨势变小,阿诺还是不放心小船儿独自出门,“叫上伊本,让他望望风。”

    伊本一听要去干大事,二话不说抡起衣袖便跟小船儿一起走了,叮嘱小螃蟹照顾好孩子们。

    小螃蟹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是答应下来,照顾不好那些孩子,易辛的脸色肯定不会好,他的日子也就不好过。明明那般不喜欢孩子的人,为了帮助阿诺解决眼前的困局,腾了一处宅子给他们落脚不说,还备下了救楚娘出囹圄的银子,眼巴巴地等着阿诺开口。

    “门外有人找。”小螃蟹不太情愿地指了指紧闭的大门。

    冒着大雨找来的人,阿诺委实想不出来是谁,走出去一看,竟是湿了半边衣裳的黄少严。

    “少严哥哥,你怎么来了?”阿诺惊呼,把他带到檐下,拍去发间的潮湿,“我不是让人传话了。”

    黄少严垂头道歉:“昨日是我语气重了,你该生我的气。没有及时来接你回家,也是我的不对。阿诺,跟我回家吧!”

    “我没有生气。”阿诺笑着摇头,“昨夜狂风暴雨,寸步难行,你若是来了,我才要生气。但我还不能同你回去,我还有事情未了。”

    “为了楚娘?”黄少严眉心微蹙。

    阿诺不置可否,“这是易大当家府上,我不便请你进去小坐,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说。”

    黄少严突然握住她的手,“阿诺,我们成亲吧!”

    阿诺抬眸,心中五味杂陈,她应该是欣喜的,可这个当下她却没有这份心思,“等楚姨安然无恙之后,我们……还要还清吕家的欠债,还要等送走易大当家,而你那边也有未尽之事,等诸事皆毕,大抵是明年东南季风之前。”

    “你明知道还有诸事未了……”黄少严长叹,“就不能为自己多想一些。”

    阿诺轻拍他的手,“若是楚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一生自责,你忍心看我郁结于心吗?”

    午后,云收雨歇,小船儿仍旧没有回来,阿诺不免叹气,面对满案的饭菜,连举箸的兴致都没有,草草地喝了几口汤,便不再吃了。

    “在为卖烟雨楼的事情发愁?”阿诺不说,易辛难免生出几分好奇,心中已有大致的答案,却还是想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诺望着清扫干净的庭院发呆,“总觉得人与人之间,即便是朝夕相处,笑脸相对,也终究是人心隔肚皮。”

    “你婆母和夫……”易辛轻咳一声,“未婚夫婿,对你不好?”

    “不是……”阿诺顿了一下,“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当年若不是他,我可能也会在烟雨楼占有一席之地吧!”

    易辛又问:“你当年卖身葬母,楚娘为何不施以援手?”

    “楚姨是贱籍,她买了我,我就只能随她,再难翻身。”阿诺说,“你是不是想问,楚姨可以替我葬了母亲,像收养那些半南蕃一样,把我养大。”

    易辛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

    “楚姨说,若是她那般做了,我定是要跟着她报恩。虽然我不入贱籍,但是我也难逃沦落风尘的命运。”

    阿诺随母亲在各处贩香时,因为容貌出众,难免被人惦记。随着年岁渐长,她的模样愈发出挑,出入烟雨楼都要小心谨慎,有一次差点惨遭凌辱。从那之后,楚娘就不许她黄昏之后出现在烟雨楼。楚娘无法把她像半南蕃一样养在身边,这样做只会毁了阿诺一生。

    “那你与那未婚夫婿又……”

    小船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打断了易辛的话,她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荷包塞进阿诺的怀里,神秘兮兮地说:“都好了。”

    “没有人发现你吧?”阿诺摸摸她的胳膊,确定她没有发生意外,这才放心地把荷包收起来,“那该我出场了?”

    阿诺朝易辛行礼告辞,带着小船儿匆匆离去,清绝的脸上满是出手之前的狠绝。

    易辛坐了许久,才把小螃蟹唤出,“都查清楚了?”

    飓风天也没得安生睡觉,小螃蟹不敢有所怠慢,“不过是烟雨楼的归属之争。”

    “是那个影姬吧?”若是易辛料得不差的话,阿诺怕是已经知道害楚娘被抓之人,就是影姬。而她却要把烟雨楼卖给她,从而获得救楚娘的银子。

    这是易辛没有想过的,但似乎又是阿诺会干得出来的事情。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可以一再容忍,没有底限,一味付出与退让。但对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也不曾手软过。

    是非恩怨,在她心中有一杆秤。无条件付出的对立面,那必是兵不血刃的还击。

    雨停云未收,飓风过境,风渐偏北,为孟秋留下无法带走的寒意。一场暴风雨过后,落叶铺满青石板路,唯有烟雨楼前早已洒扫干净。未近黄昏,楼外的大红栀子灯已经点亮,微弱的光在乌云密布之下透着一股子奄奄一息的挣扎。

    因为楚娘的突然被抓,烟雨楼中显得格外萧瑟,即便各处的烛火明晃晃地燃烧着,却没有感受到开门迎客的热情。丝竹声断,香残之后的烟火气弥漫开来,没了旖旎的绵密感,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后花园,别致而又清雅。

    远远地,听到花厅传来影姬训人的声音,后鼻音很重,宋话也说得不甚流畅,但仍能听出她在发火。

    阿诺步履从容地行过去,扫了一眼聚在花厅的烟雨楼一众人等,嘴角微微扬起。

    “楚姨不在,大家都没有擅离职守,她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好好地犒赏各位。辛苦影姬了,有什么难处,也只能你自己解决。眼下不比楚姨在的时候,万事都有她顶着,是福是祸,都是她。”阿诺走到影姬面前站定,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

    不得不承认,影姬有一双漂亮的瞳仁,水光滟潋,似要看到你心里去。可此时影姬故作镇定地回视阿诺,眼神中心虚与愤怒却没能很好地藏匿,须臾便被阿诺反客为主地逼得目光闪躲。

    “你来做什么?”影姬的语气不善,“这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阿诺坦然道:“我也没想久留。我来是要告诉你,楚姨我一定会救。”

    影姬虽不情愿,但碍于烟雨楼一众人等都在,勉强道:“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就等你这句话了。”阿诺露出狡黠的笑容,“救楚姨不难,私贩酒曲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这等大罪,以罚代罪就能全身而退。烟雨楼是泉州城的第一青楼,人人都道没有看过你影姬的胡旋舞,等于白来泉州城。这些年,楚姨为了打响你的名号砸了不少的本钱,但也让你赚得盆满钵足,相比你初到泉州时的落魄,可谓是天上地下。”

    阿诺停顿下来,有意无意地当着影姬的面,扫视全场,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影姬露出几分不自在,挥手斥退众人,“都干活去,楚娘不在,生意还是要做的。”

    等人都走光了,阿诺让小船儿出去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