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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利用价值

    她走到青铜博山炉前,抓了一把调好的香扔进去,直至香烟袅袅升腾,她才转身面对影姬,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扔到最近的案几上。

    两颗夜明珠率先跳出来,在烛火摇曳中格外明亮。紧接着是一对珍珠耳坠,一看就非凡品。这样的货色一到市舶司,便是禁榷,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

    影姬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明艳的脸庞微微扭曲,“是你干的?我要报官抓你。”

    “就像你对楚姨做的那样?”阿诺双手一摊,“请便。但是……你要想清楚,等官差来了,我会矢口否认这些东西是我拿的。谁会信你?继续收买捕盗衙门吗?”

    “你……”

    阿诺撩袍坐下,面容肃穆,“没错,这么做是不够磊落,可我不是君子。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可没有私贩酒曲。”影姬怒道:“那是她贪财,该死。”

    “你不贪财吗?楚姨私贩酒曲,可你贩售私酒,难道不该死吗?”

    影姬刹时脸都白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能听懂。”阿诺可不想跟她废话,“你想要烟雨楼,价钱好商量,何必把事情做绝呢?可既然你已经做了,我也不想与你客套。人我是一定要救的,但罚金你来付。你可以拒绝,我也不一定要从你这里拿钱救人,以我阿诺今时今日在海上贸易的身价,很多人乐意替我垫付这笔钱。但那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楚姨一旦获释,这烟雨楼还是她的,可你还能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就要看她的心情了!当然,还有我。”

    阿诺指了指那些从烟雨楼里偷来的珍宝,“随便栽赃你一个罪名,轻而易举。我今日能偷你的东西,明日我就能往你屋里放东西,这烟雨楼不全是你的人,你如何收买他们的,我也能依葫芦画瓢,不管你给多少,我出双倍,总有人去做。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些人都换了,但换人的风险更大,一不知根,二不知底,我总能找到人的弱点。烟雨楼打开门做生意,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你这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影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阿诺向来与人为善,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会做出如此宵小行径。你想夺权,我可以理解。但你想要楚姨的命,可有问过我的意见?”阿诺怒目而视,“我不管你与楚姨有什么恩怨,只要你拿出五千两银子替楚姨交了罚金,从此之后,楚姨退出烟雨楼的经营,与你再无瓜葛。”

    “若是我不肯呢?”影姬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我说过,我不一定需要你拿出这笔钱才能救她。但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我又如何会让你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呢?我是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也没有看着自己赔钱的道理。”阿诺愤然起身,渐冷的语气把她最后的耐心显露无疑,“你仔细想清楚,一旦我走出烟雨楼的大门,你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我能救出楚姨,还能搅得你余生难安,无法在泉州城立足……”

    “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银子……”影姬咬碎了牙龈,可面对阿诺的强势威胁,她没有能力与之相抗。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阿诺。“给我三天时间。”

    “不,明日一早我就要。”阿诺打断她,挑眉望向她那张精致妖艳的脸,年华渐老,不复当年青涩与明艳的美好,兴许是在这烟雨楼呆久了,生出不该有的念想。但也不该称之为错,毕竟人往高处走,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白白浪费如此绝世的容貌。

    若说她独自把楚娘救出来,让她继续留在这烟雨楼中,日后还是会遭影姬的暗算,有些人生了恶心,就很难停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还不如一劳永逸,从此两不相干。

    “你想拖延时间,造成楚姨被处死的结局,然后告诉我这并非你的错吗?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阿诺甩下这句话,推门花厅的大门走出去,影姬身上的香味太过浓烈,连熏香都无法冲淡,染了她一身无法散去的气味。

    一出烟雨楼,阿诺便回易府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去看过那些半南蕃们。他们都很乖巧地在宅子里呆着,清澈的眸子写满无助,一如她当初母丧之时的不知所措,前路茫茫,却不知该往何处而去。本是有人疼惜爱护,一夕之间唯剩惶恐与不安。

    她唤来伊本,叮嘱他明日送他们去书院,功课不能落下,就算遭逢变故,可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

    安排妥当之后,她折回易府,易辛已经坐在门前的马车上等她,身前还摆着一个青白玉的瓷蛊,不用想也能知道,那里面是她一早吩咐厨下炖的人参鸡汤。

    易辛示意她坐后面的车,“我帮你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难题,你带我去探探大牢,不过份吧?”

    阿诺愣了,“大牢那种地方,你……”

    “我想去看几个朋友。”易辛也不瞒她,“平日里若是贸然去了,后果可想而知。”

    海盗的朋友也只能是海盗,下场就只有一条路。

    阿诺明白他自入港以来的种种顾虑,而她也清楚赵承安的捕盗衙门有多少双的眼睛盯着,可她时至今日才发现,易辛似乎十分明了自己的处境。

    那么……她心头一紧,她和赵承安……

    “愣着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拒绝我吧?好歹这以罚代罪还是我帮你替六王爷讨来的,你不会想赖帐吧?”

    阿诺回过神,快步走向后面的马车,借以掩饰她眸中的仓皇之色。

    阿诺把以罚代罪之事与楚娘简要地说了,楚娘担心罚金没有着落,她遂把与影姬愿意承担五千两银子以换取烟雨楼经营权的事情,也一并告知楚娘。

    “烟雨楼,是非之地,不如早早地离开。但我也明白楚姨您这一生风光无限,粗茶淡饭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慢慢地总会想到办法。”

    “阿诺。”楚娘眼中含泪,笑容中有历经沧桑的释放与无所畏惧,她隔着牢房握住阿诺的手,“富贵荣华都是过眼烟云,不如这条老命来得实际。不过老娘这条命倒也值钱,五千两银子,算是这辈子最奢侈的买卖。我这辈子迎来送往,早就该洗尽铅华,找一个合适的男人过平淡而安逸的日子。可越是这般构想,越是无法企及。男人见得太多,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被骗过许多次,骗光了钱财,还是没有死心。如今人老珠黄,还是银子铜钱最实在,否则我这条命也就没了。这次五千两能保命,下一次可就没有如此幸运了,也没有五千两了。我这人什么都不好,脾气不好,为人也不好,但我惜命、惜财。”

    “你还有我。”阿诺鼻尖微酸,“以往你总偷偷给我钱花,我才没有被饿死,眼下我能养活你了,你总要给我机会才对。楚姨,阿诺能赚钱,不比男人赚得少。”

    楚娘破涕为笑,“对对对,你是泉州城最厉害的牙人。”

    她心里清楚,阿诺也不容易,典契的债还没有还清,厉害的婆母又回来了,还有那个怎么看都不靠谱却能让她死心塌地的黄少严。她也算是幸运,能遇到易辛这样的海商。

    “明日一拿到银子,我就来接你。”阿诺给狱卒塞了十贯铜钱,把人参鸡汤送进去,“你好生歇着。”

    “阿诺。”楚娘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虽说这件事影姬全部都担了下来,可我还是隐隐有几分不安,总觉得漏了什么。她即便是想夺权,也没有必要对我赶尽杀绝,非要闹到致我于死地的地步,这烟雨楼也难逃一劫。我走后,烟雨楼可有生变?”

    阿诺嘴角微微扬起,但中途却垮了下来,只剩一个苦笑的弧度虚虚地僵着,“总归以后不会再与烟雨楼扯上干系,你也不用多想,这烟雨楼并非从你手上发迹,也不会在你手上终止。影姬既然想要,所有的事情她自己要承担,你就不用再操心了。趁热把鸡汤喝了,我去寻大当家。”

    阿诺走到楚娘看不到的角落,深深松了一口气,抬眼已见易辛在光亮处等着,挺拔的身影格外打眼。

    易辛见她神色不对,“发生何事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并非如此单纯。”阿诺总觉得影姬在这个时候出手,并非明智之举。楚娘总会有老去的一日,影姬接掌烟雨楼不过是时间早晚。

    易辛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发现什么了?”

    阿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说不上来,烟雨楼的后台老板一直都很神秘,只有烟雨楼的老鸨才见过他,但楚娘从来不说。影姬如此擅作主张,难道不怕这厢与她私定协议,那厢拿不到烟雨楼的经营权吗?

    但离开烟雨楼,对楚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才是令阿诺不寒而栗的。

    “世道险恶,防不胜防。”阿诺抬眼,望向易辛微蓝的眸光中,他的瞳仁澄澈如水,清晰地映出她此时的惶惶难安,“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有利用价值,你会不会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