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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正直的人

    “这个我会与阿诺商议的。”黄少严见她的语气软下来,心下大安,“总归我是要娶阿诺,阿诺也是非我不嫁,成亲是早晚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为难阿诺,她现下好歹也是泉州城海上贸易的金牌牙人,多少双眼睛看着。”

    “我还不是怕咱们家被楚娘那贱人连累。咱们黄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也是清清白白,惹了官非的妓女,是绝不能再来往的。”

    黄少严连声替阿诺答应下来。

    一场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阿诺抱着她湿皱不成样子的衣裳回到她空荡荡的屋子,被褥没了,存放衣裳的木箱也没了,就连她梳妆的铜镜也不易而飞。

    这确实是像黄李氏的作派,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把她赶出黄家,却因为黄少严的寥寥数语而改变初衷。若非阿诺知道黄李氏对黄少严千依百顺,肯定要深究黄李氏背后的用意。但据她对黄李氏的了解,一个能把家宅输光,还对吕师寅千恩万谢之人,也就敢欺负欺负她,以彰显自己是黄家的一家之主。

    “阿诺。”黄少严追了过来,环顾被清空的屋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会让方婆子尽快把东西归还于你。”

    阿诺摇摇头,东西没了可以再买,只要是能用钱买的,都不能称之为问题,也不必为此而与黄李氏再生争执。

    “都不值钱的玩意,这些衣裳够换了。”阿诺淡道:“你去帮我把小船儿找回来,我还有事让她去办。”

    黄少严略有迟疑,“楚娘的事情……”

    阿诺抬眸,清冷的眉目不见悲喜,淅沥的雨声却没能将她一贯低而软的声音湮没,她说:“我不会放任楚娘不管,这件事没得商量。”

    黄少严面色倏地一沉,言语间压着一丝不悦,“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阿娘,你就不能妥协一下吗?与你一起共渡余生的人,是我,而不是她们。”

    “可你沓无音讯的时候,我只有她们。”在阿诺的心中,泾渭分明,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而轻易改变,即便这个人是她苦守多年的黄少严。

    “阿诺,你可曾想过,楚娘身为烟雨楼的老鸨,在她的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后台支撑,才会有烟雨楼今日之繁盛。自从她出事之后,只有你忙前忙后,可有人为她的事出面过?”

    阿诺转过身去,支开轩窗,雨幕迷茫,看不清前方,雨声侵扰,但她心中却似明镜,不为人左右,“我只求楚娘平安无事,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也无暇他顾。”

    “就算知道她身后之人,你也不打算避嫌吗?”

    阿诺在这件事情与黄少严很难达成一致,她沉默片刻,转身肃然道:“我会妥善处置的,不会给黄家、给你带来麻烦。少严哥哥,人生难免会有取舍,但你一直都是我最后的守望,我不会让你和你想要保护的人,受到伤害。是以,我希望你也能明白,除了你之外,也有其他人会需要我。而我这个人向来极重感情、极重承诺,对我有过点滴之恩的人,我都不会轻易舍弃。”

    “若是让你二折其一,你会如何选择?”黄少严望着她漆黑如深海的瞳仁,“这世上总会有难以两全之时,若是我执意让你作出决断,我是否仍是你最后的守望吗?”

    阿诺不答,与他长久地对视,目光一如往昔的清冷倔强,但那份专属于黄少严的温柔也渐渐翻涌上来。他是她一生的固守,从未改变过。虽然他离开了三年,但还是当年不顾一切带她回家的少年。

    “我不希望会有那一天,我希望我想保护的人都能和睦相处。但果真到了那一日,我再告诉你我最后的选择。”有些话,她不想这个时候说出口。或许是出于商人的原则,做不到的时候绝不轻易承诺,把底牌留到最后。

    黄少严没有得到阿诺的承诺,有些失望地走了,但他还是命人去把小船儿找回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晨起时却突然放晴,渐凉的天气因为艳阳高照而骤然如盛夏般灼热难耐。

    阿诺找了一件尚算清爽的衣裳穿上,被小船儿一通嫌弃,“阿姐你要是再这样,那黄李氏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以为你好欺负。”

    “家和万事业。”阿诺拍拍她的小脑袋,“很多事情不要太过计较,始终都是一家人,只是出发点不同罢了,但结果是一样的,便是再好不过。”

    小船儿却说:“我可没觉得她这样做是为了家和万事兴,生怕惹了什么麻烦似的,要把你赶走。在此之前,又拿走你所有的积蓄,到处翻找你的身契。依我说,她就是被大当家的话给吓住了,不想替你承担债务。可眼下你的身契不在黄家,也还不是黄家的媳妇,这债务也到不了她的头上。你那个未来夫君比他母亲精明多了,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她,还顺带把自己从楚娘的事情上撇得一干二净。”

    “这本就与他们无关。”阿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明哲保身而已。”

    “可大当家就没有袖手旁观。这件事情上他才是应该明哲保身的那个人,可他却四处为你奔走。”小船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认为以阿诺的聪慧会不知道易辛在当中所起的作用,“楚娘被带走的当天,他就……”

    阿诺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会报答他的。”

    阿诺出现在烟雨楼的时候,影姬已经等候多时。不过一夜的光景,她憔悴许多,云鬓贴花不再,一身素衣常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她的眼波流转间仍是媚态不改。

    影姬把钱银捂紧,生怕阿诺私吞似的,执意要与阿诺同往知府大牢。

    阿诺没有反对,转身便出了烟雨楼。

    身后,影姬朝众位姐妹挥了挥手,还不忘说道:“我这就去接楚姨回来,大家都动起来,各处都收拾妥当,不要叫楚姨看了生气。”

    阿诺回眸,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需不需要楚姨再回烟雨楼,与你唱一出母女情深的大戏吗?”

    影姬挑眉,“也不是不可以。”

    “价钱好商量。”

    影姬羞愤难当,恨不得撕了阿诺那张不饶人的嘴。

    从知府大牢接到楚娘,楚娘同意再回一趟烟雨楼,与影姬交接清楚,好聚好散,留一分日后好相见,虽然也知道还会不会有相见之日,但她自问待烟雨楼的姑娘不薄,总还有几分薄面。

    而阿诺则特地留下来等赵承安。

    昨日她与易辛离开之时,就看到赵承安躲在暗处的身影,一直没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

    “你知道我要找你?”赵承安从昨日藏身的地方走出来,面色阴沉。

    “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阿诺立在知府大门口,望着行人如织,神情自若,没有因为与赵承安的见面而有所退避,“你与影姬设下如此大的一个陷阱,不会只是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吧?”

    “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赵承安并没有否认。

    “愿闻其详。”阿诺眉心微蹙,她可不认为赵承安是一个会打哑谜的人,除非他想要让她做的事情非常理可言。

    赵承安把她请回知府衙门,穿过衙门正堂,往西侧最边上的捕盗衙门的衙署走去。

    赵承安把她请回知府衙门,穿过衙门正堂,往西侧最边上的捕盗衙门的衙署走去。一路熏香缭绕,依稀能闻出浅淡的**气息。

    赵承安立在他的官署门外,相邻的官舍是今日没有出外执守的捕快,隔得挺远,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能清楚地看到他和阿诺隔着一臂之距相对立着。

    赵承安目光闪烁,难得一见的忐忑,“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阿诺闻言一怔,狐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赵承安向来只会命令她做事情,从未有开口求她的时候,还是放低姿态,连自称都省略了。

    “我有个朋友经营饶州的青白瓷,舶货之中为瓷器行销各国,备受追捧。”赵承安说得极是流利,似乎为此专门准备的说辞,“在以舶货代替铜钱交易的新政重启之前,自行选购舶货就成了你们这些牙人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阿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看着赵承安的目光从狐疑变成了不安,如此反常地暗示她,他也想从海舶之利中获取利润,且还表示可以与她利益共享,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赵承安。

    她认识的捕头赵承安即便是最清贫的赵宋宗室子弟,数年兢兢业业捉拿海盗,为此染了一身难以治愈的伤病,可他还是在不能出海缉捕海盗的情况下,依旧守护尽职尽责,不让非法贸易者有可乘之机。虽然他嫉恶如仇、偏执阴沉,却是一个正直的人,从不与同僚同流合污,涉足海舶之利,始终以泉州城的安宁为己任。

    眼下这个正直的人也变了。

    “你与影姬联手陷害楚姨,就是为了钱?”这话说出来,连阿诺自己都不信,那个视金钱权力如粪土的赵承安,会为了那点银子陷害一个青楼的老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