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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偷来的?

    赵承安侧过身去,避开阿诺的直视,以他一贯阴沉的口吻冷道:“我不应该需要这东西吗?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告诉易辛你给他当牙人的初衷,并不是求财,而是想要陷害于他,侵吞他的商船。”

    “我没有。”阿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转念一想,赵承安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人人都需要钱,他自然也是需要的,甚至以他的际遇,会比别人更需要。他既是提了,无论真假,她都不应该迟疑和拒绝,只能服从,“既然是大人说了,小的自会斟酌,绝不会让大人为难。”

    谈买卖好说,互惠互利,和谁不是做生意,给他留一分好,日后好相见。

    赵承安把那位饶州瓷器商户的姓名和商铺所在之处都一一写给她,还留了自己的私盖,“他只认我的私章。”

    阿诺妥善收好,道了声告辞便走了。

    她在知府衙门前站了片刻,对祥子吩咐道:“去南苑茶馆。”

    茶博士一见到阿诺甚是热情,在周显宗一案上他没有受到牵连,全赖阿诺把周显宗的罪责极大地凸显,没有人会在意拿钱办案的茶博士。

    阿诺照例递上五贯铜钱,茶博士摆手不收,“有什么吩咐,小娘子说话便是。”

    “赵承安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阿诺把铜钱往前推了推,“收着吧,他应该看着我进来的,你不收倒显得咱们交情深厚,予你不利。”

    茶博士下意识地往外张望,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但他还是把五贯铜钱慢条斯理地收进袖中,力图让茶馆内外的人都能看清。

    “他近来确实是反常……”

    阿诺在南苑茶馆留了一盏茶的时间,把她想知道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这才叫上祥子,去了一趟易辛安置半南蕃孤儿的宅子。

    除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其他都去了书院,易辛还细心地请了两个婆子专门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楚娘出了事情后,原本请的婆子连夜卷铺盖跑了,生怕受到牵连。而她忙着帮楚娘脱罪,倒也忘了还有孩子年纪尚幼,完全无法自理,把人扔给易辛之后,当了甩手掌柜,确实是不应该。

    她呆了半个时辰,楚娘便回来了,还带着她在烟雨楼所有的家当,连一盒脂粉都没有遗漏,满满地装了一车,巍为壮观。

    阿诺不禁失笑,这果然是楚娘的作派。

    楚娘找了间屋子把东西搬进去,从其中一只箱子里拎出两坛去岁的杏花酿,拉着她一起去给易辛道谢。

    易辛难得入夜没有应酬,轻袍缓带静坐于院中,小螃蟹神情肃穆地立在他身后,在看到阿诺进门时,目光陡然一紧。

    阿诺莫名地心虚,垂眸上前站定。

    这种场合只要有楚娘在,基本没有别人开口的余地,她舌灿莲花的功力之强,连阿诺都甘败下风,只有陪笑的份。

    易辛礼貌周全地面带笑容,听着那些奉承的话语,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变过,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郎面庞上,看不出喜恶,只有谨守分寸的疏离。正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这人情是阿诺欠的,并非楚娘你。”易辛立场分明,“若是没有阿诺,易某绝不会出手相帮。”

    楚娘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尴尬,落落大方地说:“我懂大当家的意思,但我还是要表达我的感谢之意,谢谢大当家的收留,我会尽快把地方搬,只怕还要叨扰大当家几日。”

    “这个不急。”易辛说:“且先住着吧,横竖我那宅子也是空着,你要找宅子,而我正好有,租金问题罢了。”

    “这……”楚娘犹豫地望向阿诺。

    易辛又道:“不是白住的,我会从阿诺的佣金里扣除。”

    阿诺朝楚娘轻轻摇头,楚娘心领神会,又是一番道谢之后,她留下两坛杏花酿,告辞离开。

    易辛与她作别,眼见阿诺也要跟着转身离开,淡道:“阿诺留下。”

    已是掌灯时分,万家灯光,袅袅炊烟,左邻右舍时而传来孩童的嬉戏声、家中老母的唠叨声,还有狗吠猫叫此起彼伏,好一派和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易辛挥退小螃蟹,拎起早已沸了许久的茶壶置于石案上,浇熄燃烧的炭炉,目光始终没有落在阿诺身上。

    “赵承安为难你了?”易辛有些自责地开口:“本不该让你独自前往,是我疏忽了。”

    阿诺心虚地低下头,心道易辛的眼线现下是遍及全城各处,来不及半点闪失。可落在易辛眼中,却坐实赵承安为难于她的事实,“说吧,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诺回过神来,急切地辩解,“他只是想与我合作,借着楚娘的事情敲打我罢了,并没有为难我。”

    “合作?”易辛轻笑,“他一个捕头,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怎么也干起这等勾当?莫不是要给你下套?”

    阿诺仔细斟酌,许久的静默之后,在易辛一脸不耐的神情中才慢慢道来,“赵承安原本就处于南外宗的边缘,出身魏王一系,不比六王爷的太祖一脉和市舶司赵希年的太宗派手握实权。他升迁无望,又染了一身伤病,发妻在生下长子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未再有所出。他之所以对海盗和非法贸易嫉恶如仇,乃是因为他的长子是被海盗所掳后,残忍地杀害。

    听闻他的老母病重,到南外宗请太医都要付诊金才肯来,太医伺候惯了精贵的主子,开的方子都是珍稀的药材,价值不扉。他一个人要应付家中两个药罐子,委实是难以为济。而他母亲借着自己病重,偏偏要他答应纳妾延续香火,否则就以死相抗。纳妾也要花钱,他也是被逼无奈,才想着取海舶之利以自用。

    但他的要求倒不过分,只是让我从中牵线,置办一些这个商号出产的影青。横竖都是要找商户谈买卖,卖给几分人情,日后也好相见。相比周显宗的贪得无厌和以往历届市舶司官员的层层盘剥,赵承安的要求已经是很克制了。但这也正说明了他乃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易辛眉眼微动,语气微寒,“他拿楚娘的事情威胁于你?”

    阿诺调开目光,低声回道:“算是吧。”

    “你认为他只是求财?”易辛并没有全信,但阿诺肯定是经过打探才得出的结论,而他在南外宗也有所耳闻,出身魏王派系的赵承安确实被其他宗室成员打压,至今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下层胥吏,出生入死,一身伤病。

    “他还能求什么?”阿诺反问,“前段日子听说今上沉疴已久,膝下无子,想从宗室中选一人过继,以全大统。难不成这赵承安还有机会?”

    易辛被她认真的表情逗乐了,“他确实是没有机会,但若是他生下一儿半女倒是有可能。”

    “你别骗我,就算是轮也轮不到赵承安头上。今上是太祖一脉的,如何会选魏王系的宗室,况且太宗派蠢蠢欲动,恨不得把一众宗室子弟都送进京去。”阿诺虽说只是牙人,但各方消息都能改变海上贸易的局面,她格外地关注,陈氏牙号和易辛处都有各路消息的传递,她也能从中一窥究竟。

    易辛忍了笑意,起身道:“那便依赵承安的,从他推荐的商户中挑些影青,全了他的人情。”

    阿诺低头沉思,“赵承安推荐的瓷器商户在饶州,路途遥远,在本地还没有商铺。他只说是朋友推荐,物美价廉……”

    易辛脸上风云突变,笑意须臾间褪尽,“又是饶州!”

    阿诺不解,“饶州怎么了?”

    自有唐一代,瓷器的格局为南青北白,非青即白,而饶州窑的瓷器则弃旧创新,烧制出介于青瓷和白瓷之间,颜色偏蓝的瓷器,曰青白瓷。因其青如天,明如境,薄如纸,声如磬,而又被世人为称之“映青”、“隐青”或是“影青”,备受文人雅士、王公贵族的追捧,也因此而为海上贸易极受欢迎的舶货之一。

    虽说饶州离泉州甚远,运输成本高昂,但在南洋诸蕃乃至大食各国,仍是备受追捧,还是有大量的蕃商愿意千里迢迢采购影青,随海上丝路运回贸易。

    易辛把一叠相关舶货购置的账册摊开,“这是小螃蟹从各处找来的,有关巴亚、苏哈尔、阿里购置回航舶货的相关记录。他们三人虽然都是我的手下,但出海之后各自行事,所托的牙号也都是不同的,一时间很难搜集他们被诬蔑的证据,但还是能从中找到蛛丝蚂迹。”

    “他们都订了同一家的瓷器,饶州商户的影青瓷。但……”阿诺前后翻了翻,“这账册只是其中的数页另行装订成册,而且还是被撕毁了,当中应该有所缺失。”

    易辛苦笑,“这是偷来的,当然只能从中撕毁,否则就被人发现了。”

    阿诺哑然,原来这易辛到了泉州城之后诸事不管,只是与南外宗和各级官员应酬结交的背后,竟是在做这些事情。这才是他到泉州的真正目的吧?“没有记错的话,苏哈尔的牙人是海生哥,你这是去陈氏牙号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