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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上钩了吗

    阿诺浑身僵硬,寒意入骨,木然地低下头,几度欲言又止,可终是觉得言语苍白,不及易辛行动力之分毫。一个能在三佛齐站稳脚跟的大食商人,定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般,若是没有经历过残酷的尔虞我诈,无法没有后顾之忧地扬帆远航。

    易辛察觉到她的沉默,并没有试图缓和她的情绪,而是更加直白地坦言道:“我此番来泉,就是为了带走苏哈尔他们三人,不需要洗脱冤屈,只要能带他们离开。在得知他们无法归航之后,我便着手布局。两年的时间,足够安排好所有的人手。”

    “他们只是你的手下而已,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阿诺的脸色渐白,冰冷的双手隐于袖中,用力握紧。

    易辛说:“是我让他们来的,自然要带他们走。在三佛齐还有他们的家人,我要对他们有所交代。我和你一样,没有家人,但也有很多家人,我愿意为了守护他们,付出任何代价。”

    陈海生回客栈时,易辛已经带着阿诺换了一间客栈,只为与他撇清关系。小螃蟹暗中和他打过招呼,陈海生深知易辛的苦心,只要他们照顾好阿诺。他趁此机会,把陈氏香号新制的香品也做了一番推广,得到不少的订单。于是,为了照顾尤家的生意,陈海生与尤氏兄弟达成协议,今后陈氏的香盒都交给他们来做,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在尤原还未上门的这段时间,易辛带着阿诺在景德镇随意乱逛,精美的影青随处可见,果然是拥有得天独厚的瓷土之处,每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就算不是精品,也是上好的瓷器。易辛几日逛下来,买不了不少的瓷器,吸引了不少瓷器商上门兜售。

    阿诺在惴惴不安中,终于看到尤原上门。

    尤原亲自上门,带了许多精品的瓷器样本,逐一在易辛面前摆开,“前日唐突了易大当家,今日特来赔罪。大当家看看这些样本,可有喜欢的,这些都是新制的瓷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易辛淡淡地看了一眼,“都挺不错的,先放着吧。”

    反应也是十分冷淡,并没有初见时的热切。

    反应也是十分冷淡,并没有初见时的热络,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尤原碰了一鼻子软灰,几句寒暄之后便告辞离开。

    易辛让阿诺送客,阿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微微上扬,避开她的视线,全然没有凄楚之感,眼底笑意难掩,明明是给阿诺挖了坑,等着她唱一出请君入瓮。

    明明是他自己要唱的大戏,可戏开锣了,他却又一次当起甩手掌柜。

    “尤掌柜不要见怪,我们当家这几日事务繁忙,过几日会给尤掌柜一个满意的答复。”阿诺只能按照易辛的既定计划,“还请尤掌柜多等些时日。”

    尤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神情殷殷,“不急不急,易大当家乃是三佛齐的巨商,贵人事多,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不知道在这饶州之地,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易大当家如此费神。阿诺小娘子,能否告知一二,尤某在饶州经营多年,不知能否为易大当家分忧。”

    尤原既然能打听到易辛的身份,对他身边的牙人也是做了一番的了解。

    阿诺身着男装,黑发高束,但她那张清绝的容颜只要细看,不难看出她的女儿身,被尤原拆穿时,她神色如常,并不避讳。

    “这……”阿诺稍稍犹豫,“这事我本不该多嘴,可既然尤掌柜与陈氏牙号多年交情,也不是外人,我也不妨与你直说……”

    走到客栈外头,日已偏西,暮霭重重,瓷窑的浓烟仍旧不止不歇。

    “昨日易大当家与一明州来的海商闲聊时,提及海盗猖獗,数年有奔忙毁于一旦不说,恐还有性命之虞。”阿诺站定,压着声音,“尤掌柜有所不知,近年来海盗参商横行南海,不仅商船物货尽数被抢,连同整船人的性命都是一个不留。易大当家此番远航虽然安全到达泉州,可并不代表返航会是一帆风顺。他有商队共有二十三艘商船,在海上航行时就是一条蜿蜒的巨龙,难免会首尾失联,顾此失彼,给海盗以可乘之机。”

    尤原连声道:“可气可气啊!不知易大当家有何应对之策?”

    “大当家在泉州的船坞订了新的商舶,以防御海盗的攻击。”易辛订的商舶数之多,已不是什么秘密,随意打听都能知道。

    但落在尤原的耳中却是另一番的滋味,新造的商舶且有二十三艘之多,加之旧的商船那岂不是翻倍,还有入港和回航的舶货,都非一般的海商可比。

    “只有防守难免被动,大当家可还有别的手段?”尤原小心刺探,“据我所知,许多商船上的水手身手极好,且都有自备弓箭。”

    “这个也是有的。”阿诺说:“可大当家体恤下属,不想他们因此赔上性命。唉,海上贸易都是如此,也不一定会碰上海盗,过几日大当家也就忘了。尤掌柜,过几日阿诺再上门叨扰。”

    点到即止,说多了自然就有漏洞,有些事情还是让尤原自己去查,这才是易辛的最终目的。

    阿诺进屋时,易辛正在摆弄那些青白瓷,毫不掩饰他对影青的喜爱,“相比官窑的珍贵和稀少,我还是更爱这影青的唾手可得。”

    “我没有记错的话,六王爷似乎送了大当家三件汝窑出产的花瓶。”似乎是因为太过投缘,六王爷接连送了易辛不少好东西,建州的龙凤茶团、南外宗织造的缎子,还有六王爷亲手栽种的素馨花。

    “不小心摔了可就心疼了。还是这影青好,有钱就能买上一整船。”易辛把那堆青白瓷往边上一推,示意阿诺坐下,“尤原上钩了吗?”

    “我觉得大当家不妨向他表露买卖之意,让他相信大当家财力雄厚,同时也让暗处的人知道你预备和尤原交易。”阿诺说:“一直耗着很难收网,还不如主动出击。”

    易辛从案下拿出一个棋盘,“来,你我手谈一局,让那些人都该干嘛干嘛去。”

    阿诺为难地看着他,“我不会。”

    易辛睨她一眼,“不会?学!”

    小螃蟹一夜未眠,调派人手盯着尤原和客栈,等到天亮都没有人来复命。他刚想回客栈小憩片刻,从各个驿站收集来的消息又准时在出现在他案头,他穿上衣服迅速离榻,敲开易辛的屋门。

    易辛一向早起,即便是前夜应酬宴请,第二日他仍是如常起早,仿佛酩酊大醉只是一场错觉。

    自来了大宋,易辛晨起时总爱煮茶,但煮出来的茶汤差强人意,香气十足那是因为茶饼上佳,入口的滋味却是又苦又涩,实在没有阿诺煮茶之万一,可他偏偏乐在其中。

    一室茶香弥漫,易辛接过小螃蟹送来的消息,翻开细看,生怕看错似的,逐字逐行,认真阅看。

    “你先下去吧,过几日还会有确切的消息,到那时便是准确无误了。”易辛面色如常,似乎事情在他在预料之中,可他并不急于求证,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只管守在原地,总有不怕死的兔子自投罗网。

    但尤原并没有因为易辛疏离的态度而丧失信心,反而每日都让手下送来新的瓷器样本,香炉、执壶、梅瓶,总有新的样式,甚至还有数件聚宝盆一般大小的大香炉,就像是寺庙拜庭放置的大小。又过了几日,尤原又差人送来一件将近一人高的大花瓶,青白质地,却不似影青胎体轻薄。

    易辛在临走前一日,把尤原送来的样本全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然后带着阿诺和小螃蟹踏上回程之路,而陈海生则延后三日出发。

    阿诺一路上闷闷不乐,但又不敢细问,生怕问得太多,反而增加自身的嫌疑。这几日,她总是惴惴难安,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为捕盗衙门卖命的事情瞒不住,虽然她并没有带给赵承安有利的消息,但那份负疚感一直困扰着她。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一旦动了念头,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阿诺,赵承安介绍的那处瓷器商你可曾去拜访过?”岂料,易辛一开口就是赵承安。

    阿诺恍然回神,支支吾吾地说道:“去是去过了,只是那掌柜的不在景德镇,要过几日才会回来,我留了拜帖,也算是给赵承安一个交代。”

    她如何敢告诉易辛,赵承安介绍的那处于姓瓷器商处,也有着和尤原送来的瓷器样式一模一样的东西,一人高的花瓶、寺庙般的香炉,连底部的烧制瑕疵都如出一辄。

    易辛说:“这如何能算是交代!赵承安既然缺钱,自然不会擅罢甘休。你这般不通事理,岂不是授人以柄。”

    “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掌柜的不在,总不能随意订立契约。”在这件事情上阿诺另有计较,却无法对易辛坦诚,“况且就像大当家说的,不想有任何买卖文书留下。若赵承安真的缺钱,就该介绍本地的客商,而不是让人千里迢迢地跑一趟。”

    “或许他并非真的缺钱,也或许他即便缺钱,也不在意这买卖之间的分成。”易辛冷俊的脸上划过一抹寒意,“你可知尤原听命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