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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遇险

    阿诺倏地抬眸,她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宣之于口,怔怔地望向易辛漆黑如墨的瞳仁。他的眸光似水微凉,却毫无起伏,可见他对自己掌握的消息是笃定而坚信的。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辚辚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儿嘶鸣咆哮,全然不受控制。阿诺双手用力扣住车厢,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甩了出去。还好易辛反应迅速,先她一步而出,生生当了她的肉垫。

    “大当家,江西路近段大雨连绵不绝,数条官道已被雨水掩没,前方似有山体滑坡,大树连根拔起挡住了去路。”小螃蟹弃了马车,回身过来察看,确定易辛和阿诺没有受伤,他才带着人去开道。

    阿诺一身泥污,只拍了两下,大雨披头盖脸地落下,避无可避,狼狈不堪。

    “要不要先找地方避……”

    阿诺的话还没有说完,易辛迅速将她扑倒在地,一支寒光毕露的箭羽擦过他的后背,没入离他们最近的树干上。

    阿诺吓得脸色全白,怔怔地看着那根入木三分的箭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遭遇过最为危险的境地,不过是黄李氏挥舞菜刀,扬言要毁了她这张脸。

    “闭眼!”易辛用衣袖挡住她的视线,抱着她就地翻滚,避开又一次箭矢的攻击。

    虽是光天化日,但易辛一行刚至被毁的官道动弹不得,大雨忽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便是临行之前小螃蟹有所防范,也未曾料到会是这般箭如雨下的场面,早已乱作一团。

    待小螃蟹听到动静折返回来,只剩一地的箭羽没入泥泞与树桩,易辛与阿诺已经不见踪迹。

    小螃蟹大惊失色,沿着泥地里杂沓的脚印一路寻找,但大雨滂沱,不多时已将脚步全数毁去,只找到悬崖边的一个装满木樨香的荷包。

    惊涛拍岸,大雨如注,一眼望不到的深渊,什么都无法确认。

    然而,就在离小螃蟹捡到荷包不远的一个山洞,阿诺扶着浑身是血的易辛坐下,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爬至洞口,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抚去洞口还被未大雨掩盖的脚印。借着淅沥的雨声,阿诺迅速将洞内的几根枯树枝搬到洞口,虽说是掩耳盗铃,但聊胜于无,至少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做完这些事情,她折回洞中察看易辛的伤势。易辛身上沾血的长袍和中单已被他尽数除去,裹成一团隐去浓烈的血腥之气。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易辛指着地上被淋湿的包袱,“还好方才我从车上拿了这个,救了我一命。”

    原是小螃蟹要去开道,他想先把车上的包袱取下来,减轻马车的负担,尽快上路,没想到却能救他一命,也算是万幸。

    “你……没事吧?”他看着阿诺身上的血迹,眉头深锁。

    阿诺用力摇头,“都是你的血。”

    他松了一口气,强忍背后的痛楚,咬牙道:“看看这包袱里有什么可以用的,没有也没关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

    阿诺认得那是她的包袱,若是没有中途遗落的话,她备有止血用的降真香,她翻出来一看,果然还在。

    “降真香?”易辛轻笑出声,“你果然是个妙人,出门在外都不忘带着舶货,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牙人。”

    “出门在外总要带些应急的膏药,可若是遇上雨天,有些药草就不能用了,还是香料随身携带,不易损坏。”阿诺压着声音辩解,但因为惊吓过度,颤音还在,为了掩饰她的害怕,她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还带了茅香驱蚊,前几日露宿山野,若是没有这茅香,你这身美味的皮肉就喂了蚊虫。”

    易辛这才想起自己的衣物尽去,捡了一件包袱里的衣物随意一挡,无奈扯动背上的伤口,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动。”阿诺这才意识到她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害怕,她拿着降真香行至他的身后,借着洞口的明亮,她看到他光洁强健的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淌入他身上的泥土之中,她鼻子一酸,强忍泪意,“你到底得罪了何人,要这般取你性命?”

    易辛心下微沉,思及她一生从未见过腥风血雨,怕是已经吓得不轻,却还要独自面对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如何能知晓?莫不是得罪了那尤原,没有与他做成买卖,他起了杀心?还是说,尤原背后之人识破了我,预备杀人灭口。”

    “你到底查到什么?”阿诺随手抓了自己的衣物擦去他背上的血迹,依着他的办法揉成一团盖去血腥,然后再用降真香洒在伤口上。

    他双手团握成拳,没有再卖关子,“尤原送往泉州的信函急报,都是直送赵承安的府上。”

    “怎么可能是他?”阿诺的指尖微抖,“他向来嫉恶如仇,公道正派,以泉州港的安宁为己任。若是他与尤原是一伙的,被定罪的海商资产半数归他所有,他又如何会为母亲的诊金而四处奔波,受尽冷眼。”

    她不仅是说给易辛听,更是在说服自己。

    “你倒是说说,外面那些杀手又是谁派来的?”易辛闻着降真香浅淡的味道渐渐盖住他身上的血腥味,心下稍安,继续道:“姑且不论幕后的主使是谁,你我总要活着回到泉州城,才能查明真相。”

    阿诺取了一件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慢慢蹲坐在地,不敢生火,怕引来那批杀手,“那大当家预备如何应对?”

    易辛倚在洞中避风之处,阖了双眼,“不急,等小螃蟹找到我们再说。”

    天色渐暗,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易辛和阿诺都不再发出声响,连雨声都被阻拦在外,一室静谧。若是此时有裹腹的食物,他不介意一直留在这里。可阿诺应该不会这么想,她一定害怕极了,虽然她极力掩饰,可颤抖的声音仍是将她的真实情绪出卖。

    这个傻丫头,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不敢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谨慎地收敛着,费心地讨好着,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对她处处严苛,才让她更加谨小慎微,事事周全。他还在阿诺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挥霍无度,从不知人情冷暖,更不必看人脸色,可没有她这般聪慧懂事,惹人怜惜。但她从不倚仗自己悲惨的身世,博取他人的同情,更是让易辛唏嘘不已。

    这一次他本不该带她上路,他也有很多办法可以把她留在泉州城,可他并不想让陈海生在阿诺面前赢得更多的好感,尤其是他知道陈海生对阿诺的感情之后。他明明知道阿诺一心要嫁予黄少严为妻,可他还是不愿陈海生一再地接近。他宁愿阿诺过得简单而纯粹,不要为过多的情感所束缚,如她这般重诺守信之人,迟早会被她加之于身上的种种枷锁所累。

    易辛轻唤一声“阿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但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带着颤音。他又唤了数声,她仍旧没有出声,呼吸声渐沉。他寻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摸索,数度牵动背上正在结痂的伤口,终于在角落里触碰到一具柔软而又滚烫的身体。

    “阿诺!”他惊呼,摸出点火石照亮阿诺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他这才发现她身上湿透的衣物一直都没有换下,因为怕杀手寻来,洞中不敢升火,她却什么都不说。

    “我怕。”阿诺反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寻找温暖的尽头,“阿娘,阿诺害怕,阿诺不想死。阿娘,救救阿诺……”

    果然是吓得不轻。

    “没事的,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易辛轻拍她的背,语气轻柔,如同情人的呢喃,生怕吓到她,又怕安抚不了她的不安。

    她整个人就在他的怀里,乖巧而又安静,褪去一身的清傲与倔强,蜷缩成一团,轻颤着,呜咽着,一滴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滴下,落入他的掌心,如火在烧。

    易辛摇头轻叹,心中那些柔软的所在早已成了汪洋大海,他抱起阿诺走到洞口,取下紫檀木的发簪在掌中轻轻一折一扣,发簪立时变成一个可以发出声音的木哨子。

    哨声回荡在荒芜一人的山野之间,尖锐而又灵动,直穿云霄,不仔细分辨,很难听出是人为所致,只会被当成是林间鸟儿的啼叫。

    守在悬崖边的小螃蟹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掏出同样的木哨吹响,回应他的求救。不多时,一队黑衣人从暗处涌出,迅速解决掉正在搜山的杀手,找到易辛的藏身之处,护着他上了一辆备好的马车。

    小螃蟹飞奔而来,撩开车帘看到阿诺神智不清地蜷在易辛的怀中,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把将要开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在启程之前,易辛已发现有人跟踪,叮嘱他若是有意外发生,他会留下记号,小螃蟹原地等待,不要贸然出击,等待他的信号才能行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坏了全盘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