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曲春深

海曲春深 > 第八十章 幕后主使

第八十章 幕后主使

    “你就是阿诺小娘子吧?”黄李氏上门时口口声声说她有一个了不得的牙人儿媳,正是眼下声名鹊起的阿诺,赌坊的人才答应借钱。能在这个时辰从黄家出来的,应该便是眼前之人。“她来时带了一百两,若不是打着你的旗号,五百两是不可能借给她的,以她在赌坊的信誉,输光就要赶出来的。”

    “一百两?”阿诺施了一礼,赌坊并没有设局让黄李氏输钱,看来不能反咬赌坊一口,“多谢告知。”

    一夜之间输了六百两,黄李氏还真是大手笔,这个家迟早要被她再次输掉。只是她一百两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就凭从阿诺身上搜走的几块碎银子?还是说,在她离家的日子,黄少严的钱也被他娘搜刮了?

    这一夜,黄李氏与黄少严吵翻了天,从来没有忤逆过母亲的黄少严吩咐仆从把她关起来,每日按时送饭过来,但绝不能放她出来滋事,更不能让她出门。

    黄少严脸色铁青地走出来,目光落在阿诺紧闭的屋前,一室漆黑,看来已经睡下了。他朝不远处的任江走过去,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生事,不要生事,可你今日带着人去了易辛府上已是大错,又在自家门前要与人械斗,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当家的,为何要怕那易辛,等他出海后,咱们……”

    “闭嘴。”黄少严反手又是一记耳光,“让人都撤回船上,你也给我老实呆着,东风季风转向后,立刻出海。”

    任江低下头,不再多说一句。

    阿诺没想到的是,黄李氏的一百两并非来自黄少严,而是去易府大吵大闹强行讨要的,就在她前脚进门,黄李氏后脚就带着人上门。

    阿诺毫无睡意,坐在榻前望着透窗而过的月色苍茫,耳畔是小船儿带来的各种消息,听着她义愤填膺地控诉黄李氏撒泼式地上门要钱,易辛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要多少给多少,出手十分阔绰。

    她自是明白一百两对易辛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钱,但于她却是沉甸甸的份量。若真要细究,桩桩件件,都是压在她肩上不可忽视的重量。可这些事情只要到了易辛口中,只会变成轻飘飘的一句话,消散于无形,而且理直气壮得叫人无法争辩。

    可天一亮,阿诺还是洗去一脸的疲惫,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地上门。她甚至在想,若是她直接提及黄李氏的无赖之举,他还会想出什么对等的交换条件,以此化解她的尴尬,打消她报恩的念头。

    是了,他一直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在施恩于她,介于金钱之间的一种所谓交易,才会让彼此都毫无介蒂,没有亏欠的负累。

    刚进门,穿过树影幢幢的前院,易辛一声沙哑的低喝正好落入阿诺的耳中。

    “滚!笨手笨脚的家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阿诺望向那道被用力打开的屋门,小螃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颇有几分夺门而出的意味。这易辛向来待人宽厚,从不曾主动斥责手下,因为他认为若是要靠咆哮的怒意来显示自己的威权,那必定是一个失败的上位者。

    阿诺用眼神询问小螃蟹。小螃蟹长嘘短叹,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他一个昆仑奴,粗手粗脚惯了,何曾做过细致的活计,更不用说上药这种事情了。

    “高丽婢呢?”阿诺问,“府里其他的丫鬟呢?”

    “高丽婢已经遣走了,剩下的都是些粗使的丫鬟。”小螃蟹又是一声长叹,“虽说富户家中总有一两个高丽婢,可却不是大当家想要的那种安份守己的婢女。”

    阿诺心下了然,婢女爬床之类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一朝成功,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不济也不用再做伺候人的事情。尤其是远涉重洋而来的高丽婢,离乡背井,只为寻一方安逸之所,不再回贫脊的高丽。

    “其实大当家平日也不是很难伺候,他就是……”小螃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诺已经主动接过他手中的药膏罐子,推开易辛的屋门。

    然而,她前脚才跨进去,一只白玉瓷碗飞了出来,擦着阿诺的发髻落在地上,分崩离析。

    阿诺惊魂未定,但斜眼朝小螃蟹看过去的须臾,她立时明白过来,不是易辛的准头欠缺,而是把她当成小螃蟹,这是直扑小螃蟹下颌的高度。

    易辛发现不对,披衣行出,眼神直勾勾地在阿诺的头部打转,而后落在小螃蟹的身上,眸光隐隐生威,但语气却温柔如常:“你怎么来了?”

    “我……”阿诺把药罐举起,“我来给大当家上药的,这一路上都是我伺候的,小螃蟹万一弄伤了大当家,那岂不是枉费我一路上的悉心照料。”

    说着,她还狠狠地瞪了小螃蟹一眼。

    可怜的小螃蟹无声地接受来自于他二人目光的凌迟,默默地走开。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易辛系好衣带,“没什么大碍了,让小螃蟹去唤婢女便是。”

    “婢女哪有我细心?”阿诺抡起衣袖,“像你这种不吃药,单纯靠外用药治伤的人,总要比旁人好得慢一些,结了痂之后更是要小心谨慎,万一留了疤就不好了。”

    易辛露出一脸不安的神情,“你们大宋的汤药无论什么方子,只要一起煎熬,最后总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味道,我怀疑那些都是庸医,万一吃坏了肚子……”

    阿诺不解,反问道:“那为何在饶州府时,大夫开什么方子,你就让我喝什么,还捏着我的鼻子强行灌下去。你就不怕我吃坏肚子?”

    易辛转身,默默地往回走,自动除掉单袍,趴在美人榻上,把后背的伤露出来。

    他的伤正处于愈合后的脱痂期,新肉初长,极易留下伤疤。他初入港时的麦色肌肤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若是留下伤疤,就好比影青龟裂、明珠蒙尘,乃是暴殄天物之举。

    “明日我再找大夫新配一副药膏。”阿诺动作很轻,落在他的身上如羽毛轻拂,不痛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痒,“还是不要落下疤为好。”

    “无妨的,晒几日就黑了,黑了就什么都看不到。”易辛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因为是阿诺给他上的药,他才没有反对。

    “别的海商都是露在外面的地方肤色黑,你是全身都黑,难道你是光着膀子晒的?”

    易辛微窘,闷声道:“我还有白的地方,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这下轮到阿诺无语了,沾了药膏的手高高抬起,恨不得直接按在他的患处,可落下时卸了力度,轻柔地按压,把那些脱了的痂小心地取下,避免伤及他处。

    “其实留了疤也没什么,男人嘛。”易辛嘴上说着不要,可却躺得妥妥当当,“你昨日走了之后,小螃蟹给我上的药,也没有什么不妥。回程的路上,委实没有旁人,才不得不让你亲自动手。现下回了泉州,你我自然是我避嫌的。你要谨记,你是我易某人的牙人,而不是侍婢。”

    这是易辛为她着想,不想因此而被一再的诟病,想来他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我一直没有问你,在饶州府的那些杀手,为何最后消声匿迹了。按着常理来说,他们失手一次,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否则无法交代。可我们回程的这一路,虽说快马加鞭,可为了照顾大病初愈的人,脚程并没有太快。”阿诺起身净手,待药膏都吸引进去,才拿起易辛的外袍为他披上,“那么有两种可能,他们被人反杀,或者他们根本无意取你我性命,只是不愿意你我介入太深。”

    易辛起身,接过她递来的外袍穿上,抬眸深深地看她,“你是说赵承安并非幕后主使。”

    “杀了你,对赵承安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他何苦要杀你灭口,只为了你手中随时都可以反驳的信息。”阿诺走到门边,左右张望,掩了半边房门,重新行回来,说:“我昨日见过赵承安,他并没有对饶州发生过的事情反应过度,但他承认他与尤原曾经干过的事情。也就是说,曾经为泉州港的安宁而兢兢业业的捕头赵承安,在他历经伤病和丧子之痛后,为了功名利禄,与一些不法的商户联手,构陷蕃商,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是以,赵承安想做的事情应该是构陷你这个三佛齐的巨商。”

    “不是应该杀了更好吗?”易辛坐到几案前,取火烹茶,未束的发散在身前,衬得他面容深邃而阴沉,“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若是死于非命,资产无人认领,就可以随意刮分。”

    “可我方才说了,你是三佛齐的巨商,你一路行来有三佛齐的水军为你护航,到了泉州城后与南外宗交好,住泉的蕃商又以你马首是瞻,你的资产谁又敢随意处置?”阿诺施施然坐到他的对面,接过他取茶的碗,“可毁了你,却对他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