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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彻查牙号

    处于吕家最低谷的时候,他却出高价请人出海采办香料,莫不是他以为先行一步出海香料都是低价购得,来年要以价格取胜?

    她抬眸望向高耸入云的望海云楼,那是一处高约百丈的灯塔式建筑,乃是吕老爷子在鼎盛时兴建,以望吕家之海舶入海的盛况。今岁吕家无船出海,仍旧在望海楼率众举行祈风仪式,声势浩大,以此彰显吕家在海上贸易的特殊地位。

    吕家在泉州城经营近百年,不会因为一季之得失而导致商船停航,但吕师寅又授意黄少严替他出海采办香料,这只能说明吕家的内部发生严重的争斗。

    吕师寅站在黄少严的身侧,一脸温良恭谦,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望海云楼主持祈祭仪式,可见阿诺的猜测大体不差。

    阿诺朝他施了一礼,抬眸却见黄少严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还未来得及打开,便被黄李氏抢了去,直接揣进自己袖中。哭花的脸上,尽是得逞的笑意。

    阿诺抬步上前,拦住黄李氏的去路,顺势把黄少严的荷包抢了过来,一个侧身,重新装进他的袖中。

    黄李氏目瞪口呆,脸一垮,哭声又起。

    黄少严连忙上前把荷包重新塞进黄李氏的手中,黄李氏止了哭声,对着阿诺高高地扬起荷包,十分得意。

    阿诺一言不发地看着黄少严,黄少严却道:“娘也就是爱赌罢了,她一生不容易,你就多担待。”

    她的一生不容易,但她输起钱来却是很容易的,一座宅子,还有她这个大活人。还要她如何担待?

    阿诺微微蹙眉,什么话都没有说,“快上船吧,别误了启航的时辰。”

    “来年我一定归航,你等我回来,我们成亲。”黄少严握住她的手,“过了这个年我就回来。”

    “我会等你的,就算来年你不回来,我也会一直等下去。”阿诺掏出自己的荷包,她出门前只带了几块碎银和两贯铜钱,“这钱不多,但总比身无分文要好,一个人出门在外,又是纲首,让人知道了笑话你。”

    黄少严微窘,把荷包塞回给她,“等到了真腊交易之后,我就有钱。”

    “铜钱和银子总比真腊的钱币好用。”阿诺坚持,“拿着吧,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黄少严把荷包握在手心,“等我们成亲之后,你就不要再做牙人了,我养活你。”

    “好,都听你的。”阿诺目送他登船扬帆,直至他所乘的商船消失茫茫大海。

    海风呼啸,透骨的寒冷,她搓了搓胳膊,一件斗篷自身后披在她的肩上。她骤然回眸,“大当家。”

    易辛是从通淮街的祈风仪式上直接过来的,身上还是回回的白色罩袍,白色的长头巾掩住他大半的脸,露出深邃凌厉的蓝黑眸子和长满胡渣的下颌。每逢的斋戒是大食人的惯例,他又清减了不少,连胡渣都掩饰不住他愈发凸显的下颚骨。

    “都送走了?”易辛问得很随意,似乎他并不是为此来的,而是为了给阿诺送斗篷而顺道问问。

    阿诺道都妥当了,苏哈尔、阿里、巴亚三人并没有乘坐新造的三艘船离开,而是被阿诺安排上了黄少严的商船,现下已经驶离泉州港。他日若是市舶司和捕盗衙门追究起来,有市舶司和三佛齐使臣共同发的路引,他们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都没有半点错处。但阿诺怕的是赵承安从饶州府回来后,在案子没有了结之前,又找其他的借口滋事,她不是应付不了,只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绕圈子。既然解救苏哈尔三人是易辛到泉州港的目的,她已经帮他圆满解决此事。接下来,只要摆脱赵承安,让易辛和他的商船顺利离开泉州,她这个牙人就算是功德圆满。

    “今岁你置办的货都搬到那三艘下水的船上,正好让虎子先跑一趟占城试试水。”易辛早已盘算好了,原本试水新船是为了掩人耳目,苏哈尔三人顺利离开,但戏也要做足,搬货上船,走一趟占城耽搁不了太久的时间,正好试试新船。

    阿诺也正有此意,但启航这种事情她做不得主,易辛的手下也不见得听她的,现下易辛自己开口,与她不谋而合,省去她一番唇舌。

    依往年的惯例,祈风仪式由市舶司、蕃坊、商户分别举办,互不干涉,但市舶司照例在开航之前要宴请今岁出海的蕃商,是为睦邻友好,亦是为了招揽更多的海商来此贸易,彰显大宋海纳百川的胸怀和富足的民生。

    易辛做为声名鹊起的海商也在受邀之列,但因为小螃蟹得到消息,赵承安在天亮时已从饶州府归来,将会出现在今夜的宴会上,他特地把阿诺也带上。用他的话说,见见世面也好,他走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仰赖于她的周旋,她要和各方都打好关系。

    赵承安风尘仆仆地出现,换下官服的他少了平日的凛然,朴素的装扮在豪商巨贾的华衣美服之间显得格外寒酸,很难想像他与高坐主位的六王爷和市舶司提举赵希年同是赵氏皇族。同是偏安于东南的皇族,同是居于一处的同姓宗族,可远不像表面看上的一团和睦。

    六王爷年过五十,依然为子嗣而勤恳耕耘,知宗正事却是一个闲散的王爷,与当今一母同胞,却又远离朝堂,身份敏感而尊贵。赵希年乃是南外宗太宗派的嫡系子孙,与太祖系多年后重登大宝却无法掌握实权相比,太宗派才是真正掌握大宋朝堂之人,但他全无太宗派一向以来的嚣张跋扈,做人处事十分低调正派,主理泉州府诸事近五年,为人正直,处事公正,深得百姓爱戴。

    这两个人乃是手握南外宗的实权之人,一个闲散,一个公正,但却在对待魏王派系的态度上空所未有的一致。

    “有些人风头太盛不见得是好事。”易辛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承安站在六王爷和市舶司提举的身后,态度恭敬,脸色凝重,“比如我。”

    “赵承安并无子嗣,反倒是上座的那两位才是真正的敌人。”阿诺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但她知道赵希年有三子四女,子孙满堂,最有胜算。

    “可你不妨想想,若是赵承安一路高升,今日也该是一方转运使或是更高的官职,掌控泉州城实权之人就不一定是上座的那两位。”易辛远比阿诺看得更透彻,“大宋国库空虚,诸路舶司的赋税已成为朝堂的钱袋子,尤其以泉州城为盛,又岂能拱手让予他人。”

    两派之间由六王爷和赵希年互为掣肘,谁也无法真正把泉州城的赋税据为己有,自然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分薄利润。

    阿诺一点就透,对赵承安难免多了几分同情,“是以赵承安若是想诬陷你是海盗参商的话,还要问问上座二位是否答应?”

    阿诺时常腹诽易辛不务正业,终日只知道饮酒作乐,可现下才发现他的远见卓识,棋高一招,远比她满城燃放鞭炮、敲锣打鼓来得更有成效。

    易辛看着她有些懊恼地垮了嘴角,赶紧认可她的付出,道:“但我在蕃坊乃至住泉蕃商中的影响还是你为我赚下的。”

    阿诺从善如流地说:“大当家是不是应该给我加佣金?”

    “明日你去帐房支,把你欠吕家的债给还了。”易辛蹙眉望向赵承安,“你那日说过,赵承安为了让你替他卖命而向吕家求情,说明他与吕家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你还是趁早与吕家结清债务为好,以免节外生枝。欠我易某人的,总好过受制于人,至少我不会趁火打劫。”

    易辛跟着侍从走到他的酒案前,还未撩袍坐定,便看见赵承安带着一队衙役穿过庭前的拥挤,径自走向刚刚到场的陈庸。

    赵承安不知对陈庸说了什么,这个经营着泉州城最大牙号的掌柜从满面笑容到面白如雪,不过是一个弹指。

    紧接着,两名衙役走到陈庸的两侧,在赵承安的授意下,架起他转身出了宴席的庭院。随后赶到的陈海生面对此情此景一头雾水,只能撩袍急切地追出去。

    阿诺见状要走,被易辛制止了,在陈庸与赵承安离开的那个当下,小螃蟹已经带着人跟了出去。

    “你现下出去帮不了什么忙,情况未明之时,不宜轻举妄动。”他握紧她的手,指尖干燥而温暖,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下地按压,似是安抚,又似警告,眼下的局面并非她能干涉。

    阿诺缓了一口气,但眉眼间的焦虑并未因此而褪去,她回握易辛的手,紧张地看着他,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赵承安把陈庸带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六王爷看着易辛的目光依旧和蔼无害,在瞥见他与阿诺紧握的手时,笑容倏地一滞,唤道:“易辛。”

    易辛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阿诺,松开紧握的手,心中也随之一空,想要再握住时,阿诺已经退开半步,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

    易辛施礼问安,缓步朝六王爷的上首位走去,几句寒暄之后直入主题,“这赵捕头与陈掌柜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知发生何事了?”

    六王爷没有隐瞒的打算,大方地说道:“不仅是陈庸,泉州城几大牙号都要彻查,这还是拜你所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