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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暂时脱困

    “我到处寻你。”易辛还是穿着昨日祈祭的大食衣饰,通宵议事的眉目依然清朗,在晨曦中露出温和的笑容,但在看到阿诺身上的衣裳时,微微蹙眉,“你在陈家呆了一夜?”

    阿诺看他的刹那,心中压着的大石似乎有松动的迹象,有易辛在,很多事情都能找到兵不血刃的解决之道。

    “陈叔出了事情,我焉能袖手旁观。”

    易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方才若不是我喊住你,你是不是要进知府衙门,去找市舶司提举,想把偷减的赋税补足?”

    阿诺并不瞒他,“难道行不通吗?”

    “行不行得通我无法预知,但是你不能参与其中。你无法袖手旁观,我能理解,与陈少掌柜他们一起商议,也是无可厚非。但你要记住,你只是一个牙人,陈氏牙号诸多牙人中的一员,你无权代表陈氏出面与市舶司周旋。”易辛的话很重,“我并非看不起你,而是你该当明白,陈庸一旦出事,还有陈少掌柜和陈孝先等一众人等可以出面。”

    阿诺垂眸静默,易辛的话虽然字字如刀,却是在提醒她这整件事背后的深意,并非补足赋税可以平息。

    她试图越过赵承安,与赵希年直接对话,能不能救出陈庸还不得而知,但赵承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自断一臂,损失了尤原,这一次反扑必然不会无功而返。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易辛变成海盗参商为他所擒获,阿诺是他能否成功的关键,可他却没有可以要胁她的把柄。

    “那我更该去了。”阿诺迎着寒风笑容依然,这件事要速战速决,不能给市舶司把所有的账册都核对了,“既然赵承安才是关键,我若是不主动与他周旋,下一个又是谁?”

    曾经对她有恩的楚娘、陈庸接连出事,这恐怕不是巧合。

    她后来曾经求证过,楚娘的私贩酒曲由来已久,也都上下打点过。影姬想上位,单纯地与赵承安联手搞倒楚娘,还要烟雨楼的后台老板同意才行。可事后看来,影姬上位十分顺利,烟雨楼上下对她言听计从,没有因为楚娘的突然离开而产生激烈的矛盾。

    倘若说这是赵承安为了钳制她而下的一步棋,他要动烟雨楼的老鸨,与这位传说中的后台老板也要达成共识才行。而这个后台老板到底是谁,楚娘即便是离开了,也不肯吐露半句。

    因为易辛的插手干预,阿诺成功地解救了楚娘,赵承安没能达到目的,怀恨在心,是以把饶州这个饵抛出来,试图故技重施,但被易辛识破,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这一回是陈庸,对她有着知遇之恩的陈氏父子,在黄少严出海的日子,给了穷困潦倒的她一线生机的陈氏牙号。

    可就算她明白赵承安的请君入瓮,她也要亲自走这一遭,亲自去找赵承安。这局棋本就是她执棋先行,岂有下到一半不战而败的道理。

    “你且等等,我这有一份住泉蕃商联合签署的声明,从今岁起,所有出海的商船货物一律附上买卖契约文书,绝不再出现货物与公凭不符。若有商船有违,听凭市舶司依大宋律法处置。”易辛再次拦住她,“牙号补足赋税,加上这份蕃商的声明承担了牙号的一部分责任,市舶司没有理由再查牙号的账,除非市舶司想要对蕃商赶尽杀绝。”

    “还有一点,若这件事是赵承安有意为之,他心中定然比你还着急,一定会想方设法与你谈条件。”易辛轻声软语,就怕阿诺太过执拗,听不进去,“听话,你先回去梳洗,吃点东西,歇息一下。”

    阿诺怔怔地看着他,“对,你可以跟六王爷求情,像救楚姨那样。”

    易辛示意小船儿把她扶回去,又怕小船儿应付不了,把伊本也叫上,叮嘱他务必把阿诺送回去,亲眼看着她吃东西,守在她的门外,就算她不睡,歇着也总是好的。

    但易辛没有料到,阿诺一回到黄家,便被黄李氏当头一桶冷水浇下,怒斥她的不守妇道,在黄少严刚刚出海的当日便夜不归宿,即便是他们还未成婚,她也是他黄家未过门的媳妇。

    阿诺没有辩解,任由黄李氏口不择言地谩骂。

    黄少严不在,黄李氏更加变本加利,推翻之前对黄少严的承诺,把她的东西扔出去,要赶她出门。

    伊本气恼不过,上前与黄李氏理论,可就算是生性跳脱的伊本也敌不过撒泼发疯的妇人,推搡之间,任江出现,一把将伊本推出门去,还给了他重重的一记钻心脚,疼得伊本倒地翻滚。

    “任江,伊本也是你能打的?”阿诺这时候突然开口,语气生硬,“想赶我走可以,不就是因为牙号出了事情,你们怕被我连累,又何必伤人呢?”

    任江是黄少严特意留下来守宅的,防着黄李氏再次把田宅败光,可他却偏帮黄李氏,还打了伊本。阿诺不知道何处得罪过任江,但她也从未想过要讨好他,从任江等人住进黄家之后,阿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那种排斥来源于任江和他的手下有别于一般船员水手们的戾气与粗暴。

    伊本看着任江露出恐惧的神情,似乎是伤得不清,他连忙低下头去捡黄李氏扔出来的衣物。

    阿诺扯了一把他的衣领,“别捡了,走吧。”

    她反而有一丝庆幸,不用每日回家都要面对黄李氏的欺压和谩骂,她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让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然后再次被卖掉。她努力了三年,努力与黄李氏在这个屋檐下和睦相处,可一次被典已经让她疲于应付,她只想好好地保护好自己,等着黄少严回来。

    知府大堂聚满各牙号的管事,在赵希年的案上放着一个个精美的漆盒,他淡淡扫了一眼,不用打开也知道都是牙号补足赋税的银两。除了漆盒之外,还有各个牙号的联名上书,请求能为泉州港之安宁网开一面。在联名上书之上,则是蕃坊送来的声明,并且还有住泉各国使臣的印信,愿意担负监督之责,可谓是泉州开港以来最为完备的一次声明。

    赵希年深深地看向肃然静默立于堂下的易辛,他双手交叠于身前,肩背微压,态度从容而恭敬,但他那深邃凌厉的五官始终都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将他不屑的情绪适到好处地表现出来,却无法让人指出他的错处,毕竟这位三佛齐的巨商有这样的资本。

    自他入港以来,一直是蕃商们争先交结的对象,关于他在三佛齐的过往,赵希年也是详细地打听过,在敬佩之余更多的是不安。他的那些手段,血腥而残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把他母亲的商队重新召集起来,把住三佛齐通往大食的海上通路,除尽异己。能在一夜之间说服各国使臣与住泉蕃商的人,自然也非易辛莫属。

    “好,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能太过刻薄。各位牙号掌柜都是我泉州港海上贸易的中流砥柱,启航在即,诸事繁忙,本王就不再刁难诸位。”这个情面,赵希年还是要卖的,他还不想和六王爷赵士之闹得太僵,易辛现下可是六王爷眼前的红人,“易大当家亲自出面,本王信得过。”

    “都说赵大人处事公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易辛并不吝啬溢美之词,“赵大人不追究蕃商骗取公凭之罪,易辛代他们谢过大人。”

    赵希年缓步走出,扶着易辛的肩膀,脸色严肃,“泉州港的繁盛离不开本地牙人和蕃商们的共同努力,还请易大当家回到三佛齐后,为泉州港招揽商队。只是明年返航的商队贸易,就只能以舶货交易,铜钱外流严重,朝堂也是十分头痛。”

    要说赵希年公道正派不假,但一个为官多年,在泉州市舶司提举这个肥差上稳如泰山的康王,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打算。

    周显宗没能推动的市舶新政,被赵希年三言两语拍板定案,在场的牙人和蕃商都表示对新政的拥护,至于今日如何再做打算。

    见天色已晚,赵希年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明日再来领回各自的掌柜,今晚就且先留在知府衙门。

    可易辛怕夜长梦多,提出先把人带走,明日等衙门开印再行补齐公文印信,各牙号来的主事随即附和,都言自家掌柜不好再叨扰衙门的官爷,入冬天寒,有些掌柜年岁大了,总有些小毛病。

    赵希年做为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只好同意放人,但账册却没有让他们一并带回,只说市舶司的官员都走了,等明日整理好再归还。

    易辛亲自接了陈庸回牙号,陈庸却依旧眉头深锁,不见欣喜。他请易辛稍留片刻,进内堂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陈海生煮茶,陈孝先焚香,与易辛对案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