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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为你保媒

    陈庸他最初也是海商,九死一生历经五载归航,得了严重的航海后遗症,上不得船,即便是刚返航那一阵子,在平地都能感觉天旋地转。他便开设牙号,为前来泉州的海商提供各种便利,收取适当的佣金。但最初的泉州城并未设立市舶司,大量的非法贸易商船入港,并不像今日这般商铺林业,繁盛井然,但也因为南迁之后朝堂的种种干预而有一种日薄西山之感。

    宗室南迁,大量的赋税都用来养活宗室,朝堂早已因北方战事频仍而入不敷出,一再催促各舶司清缴赋税。今日之事,并非偶然,市舶司对牙号早有查账之意,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市舶司借着这件事敲打各牙号,把偷漏的赋税都补上,他们也好交差。但易大当家想必不清楚,泉州港每年缴纳赋税最多的是吕家。”陈庸说:“此番陈氏香行在斗香大会上赢了吕家,吕家必然怀恨在心。今日被带走的牙号掌柜都是与我有些交情,在今年香料贸易偏帮于我。大当家也要有所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易辛懂了,楚娘出事也曾得罪过吕家,只是阿诺不记得,她至今仍旧以为是赵承安设下的局,但陈庸看得清楚明白。若楚娘和陈庸之事都与吕家有关,那么想诬陷他是海盗参商的,也是吕家的授意。可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吕家的任何人,若只是为了铜钱之事,不过是一时之得失,若是每次赔钱都要置人于死地,那谁敢于吕家做买卖。可眼下出了这件事,他不得不对吕家有所防范。

    “海生,爹护不了你太久,牙号若是被查封,你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该散就散,我和其他掌柜都说好了,万一我这边出了事,牙人想去投他们的,一概都会收留。咱们还有香行,你要好生照看,凡事要和孝先多商量。”陈庸语重心长,但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望着这个儿子他还是不放心,陈海生是出色的牙人没错,但遇事总是不够沉稳。而陈孝先沉稳有余,心却不在海上贸易,一心只想科举,屡次不第,却越挫越勇。老陈家世代海商,父祖辈靠海为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孝先身上,他也不敢强求陈孝先放弃科举帮助陈海生。要说到关键时刻能撑得住场面的,还是阿诺,为人机敏沉稳,至诚待人,是一位值得他托付牙号之人。可她终究是女子。

    “不要让阿诺知道是吕家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这孩子重情,难免会与吕家为难,但少严与吕师寅情如兄弟,日后难免要生嫌隙。来年少严回来,她嫁为人妇,海上贸易这些龌龊也与她无关了,千万不要给她徒添困扰。”陈庸殷殷嘱托,似乎有很多事要交代,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太多,只是防范于未然。

    “易大当家,若是老朽遭遇不幸,还请多多照拂香行和海生,莫要嫌弃小儿愚笨。为了泉州港的繁盛安宁,我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只是势单力薄,难成气候。”

    陈海生哽咽着,拼命地摇头,他不懂陈庸为何要说这些,他们已经补足漏税,赵希年也说不再追究,可陈庸还是像交代后事一般。

    易辛是商人,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钱不能解决的,虽然有些时候他也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可以陈吕两家的矛盾,是完全可以化解的。

    “其实陈掌柜是否想过,既然已经知道是吕家在幕后主使,为何不主动化解此事?”易辛身子前倾,“把这次香行的订单分一部分给吕家,就说陈氏香行初成,一时间接了太多的单子,分三成利给吕家便是。你们宋人不是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庸说:“那是大当家来宋时日尚短,我们宋人眼下崇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订货的商户是看中的是我陈氏的香方,我却拿吕氏的搪塞他们,这岂不是失信于人,与失节无异。大当家可还记得,我当时开设香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吕家,平衡泉州城的香料贸易,吸引更多的蕃商前来。若我拱手相让,一切的努力化为乌有,未来数年将再也无人可以和吕家抗衡。青山我有,柴我也有,但我不想低头。”

    易辛不敢苟同,但他尊重陈庸的选择,只希望结果没有他想的悲观。

    离开陈氏牙号后,易辛吩咐小螃蟹派人盯着知府、市舶司还有赵承安和吕师寅,一旦发现异动立刻来报。

    易辛明白阿诺和几个牙号之间担心的事情,牙号漏舶各舶司都有,从三佛齐驶出的商船,也有不少是漏舶。漏舶其实就是没有报市舶司审签的物货,却凭借到手的公凭蒙混出海,在驶经的港口或直接在海上交易掉,可以节省中间环节的抽解和禁榷,自由贸易,不受约束。但若是要计较起来,所谓的漏舶,其实就是非法走私贸易。

    在泉州港设立市舶司之前,这里便是非法贸易者和海盗的天堂,后来越来越多的海商前来,大宋眼见赋税流失严重,这才设立舶司管理。各舶司严查进口的货物,但对出海的船舶却相对宽松。

    大宋的海上贸易繁荣不衰,但北边战事不乱,内耗严重,市舶司的抽解逐年递增,海商们叫苦不迭,但还能从漏舶中赚取不少的利润,尤其是大宋的瓷器和丝绸,在红海沿线诸国广受追捧,蕃商们都愿意来此贸易。

    陈氏开设牙号十余载,没有漏舶是不可能。若是市舶司要拿漏舶来问罪,也是在律法之中。很显然,陈庸这件事是赵承安与吕家的联手做下的。陈氏牙号在牙人榜上前十占了其八,早已有人眼红。若是他的香号藉藉无名还好,可这次风头太盛,只怕不会如此善了。

    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熏了素馨花香的锦衣华服,易辛迎着刺骨寒风踏出大门,小螃蟹备了车等他,车边立着六王爷的侍从。

    易辛快步走近,对小螃蟹使了记眼色,小螃蟹立刻心领神会地递上一锭银子,那侍从来过易府多次,深知六王爷与易辛投缘,虽说易辛是大食人,但从来不敢为难他,待他十分和气。

    易辛想打听的无非是六王爷今日的心情,那侍从却有些不太确定,只说看着还好,但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六王爷一心钻研黄老之术,最精深的莫过于合和双修,但无论他每日饮下多少的药汤,都不见效果。他避居泉州之后,年岁渐长,身子也大不如前,可他对子嗣的渴求从未停止过。

    易辛又问有什么人来访,侍从说是官媒来过,送了许多画像,他心下了然,这又是看中谁家的小娘子。

    易辛的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步上马车之时,已被他尽数敛起。

    马蹄清脆的声响踏破泉州城冬夜的萧瑟,驶向浮华依旧的南外宗。还未走近,教坊司歌姬素衣清亮的声音如莺啼般直上云霄,洞箫空灵,琵琶幽远。

    又是一首好听的南曲,只不过易辛听不懂,掀起车帘,却见赵承安一身便服从一处屋舍走了出来。在门掩上的须臾,易辛看到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立在门后,眼神空洞,神情呆滞,不见芳华。

    “赵大人。”易辛叫停马车,下车与赵承安见礼,“大人为苏哈尔三人平冤之事,易某还未谢过大人。多谢大人执法如山,不徇私情,让苏哈尔等人得以回乡与家人团聚。”

    赵承安拢了拢马辔,不悦地回眸,“本官职责所在,与易大当家无关。”

    易辛上前半步,深深施了一礼,“我代苏哈尔三人谢过赵大人,他们本该亲自致谢,可昨日已经搭乘黄少严的商船离开。”

    “走了便走了。”赵承安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本官事务繁忙,无暇与你寒暄。大当家看来是赴六王爷的约,本官告辞。”

    易辛面色不改,又是一揖到礼,目送赵承安快马加鞭出了南外宗。

    赵承安的平静更加印证易辛与陈庸的猜测,赵承安与吕师寅有私,他早已知晓苏哈尔等人经由黄少严的商船离开。否则,以赵承安的性情,早已暴跳如雷,又岂会面不改色地离开。

    在易辛面前摆着十余张仕女画像,画技不俗,装裱精美,看画下的印鉴,大都出自南外宗的宫廷画师之手。画中女子正值妙龄,姿容各异,但大都明艳动人。

    “王爷这是……”易辛下意识地想拿酒喝,可今日案上却只有清茶一壶。

    六王爷面色红润,捋着长长的胡子,笑道:“本王曾经说过,要为你保媒,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正值严寒,你的手下已沉冤得雪,你又不必为出海归航忙碌。本王思来想去,像你这般出众的海商,还是留在我大宋安家立业才不至于居无定处,四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