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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为谁停留

    易辛笑如春风,随手把那卷轴扔在身后,“可六王爷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说不定会遇到让我愿意留下来的女子,也未可知。”

    “不,你不能留下。”阿诺认真地说:“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易辛有些失落地抬眸,“仅仅只是因为这里不安全?”

    “难道赵承安处处与你为难,你会是安全的?”

    易辛拈袖去取狼毫,沾墨提笔,在重放的纸上随意书写。“赵承安不是应该感激我,我给他送了牙册,让他彻查牙号,收了历年漏的赋税,我们不应该是同伙吗?”

    阿诺小脸一红,放下仕女图,深深拜倒,额头压地,“我那日错怪大当家,口不择言,还请大当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小的蒙大当家不弃,委以重任,却自恃过高,妄加揣测,大当家之恩德,小的必结草衔环来报。”

    这是阿诺的优点,知错能改,心思坦荡。

    “你觉得你这番话,我就会原谅你?”易辛写坏了一张纸,搓成一团,扔了。

    阿诺不敢抬头,“大当家要是不原谅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我还是您的牙人,在您返航之前,您还是要见我的。”

    “以为我不敢换了你?”

    “要换人啊?”阿诺倏地起身,“那您可以把佣金先结清吗?还有您说过的,让我到账上支钱去还给吕家,这话还是算的吧?”

    易辛笑骂,“你这滑头,敲竹杠吧?平日也不见你这般乖张,一说不要你了,你就油嘴滑舌起来?看来平日都是故意拘着吧!”

    阿诺委屈地瘪了瘪嘴,“牙人靠的就是一张嘴,大当家肯定是见我见得少了。不如这样,从今日起,我就在您跟前。”

    “越说越来劲!我不原谅你,我还得天天看见你,你这是给我添赌呢?”易辛睨她,“起来吧!把这些图都收一收。”

    阿诺偷偷看了易辛一眼,“收哪去?不如我替你卖了吧!”

    “可别。”易辛虽说没有对这画上女子没有兴趣,可到底是没有出阁的官家女子,名声最是要紧,“这画不能卖,先收着。”

    阿诺轻哼,“那我拿去烧了,不能让你惦记上,祸害了人家小娘子。”

    易辛哭笑不得,却没有阻止,由着她抱着画卷出去。

    阿诺还真的拿去烧了,这画像既然不能传出去,对姑娘的闺誉有损,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她始终认为,易辛这般俊朗出众又事事周全体贴的男子,要婚配极易,也能让那些官宦家的小娘子对他死心塌地,可他总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只身离去,不知何日再来。留下的那个人,一生守望,不知尽头。

    而她从来没有设想过,易辛会为了谁而停留,择一城停留,死生相守。商人重利,行走天下,别离总是轻易,但也并非事了拂衣,无所挂牵。

    小螃蟹惊见她烧了所有的画轴,想要上前阻止,被易辛拦下,“随她去,总归也用不上。”

    “可六王爷他……”小螃蟹欲言又止。

    易辛横了他一眼,“他是他,我是我,他还能左右我的人生?”

    阿诺烧完画轴,去账上支了钱银,立下字据交给易辛,兴高采烈地要走。

    “你不留下来用夕食吗?”易辛问她。

    阿诺拒绝,“我答应楚姨要回去围炉过冬至,我要是没回去,明日就要吃剩菜剩饭,还给孩子们一个不好的榜样。”

    易辛这才知道今日是大宋的冬至,“既是团圆,不介意收留我这个异乡客吧?我这府中仅我一人,多加一双筷子而已。”

    还没等阿诺回答,易辛折回屋取了一件斗篷披上,把目瞪口呆的小螃蟹抛之身后,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阿诺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跟上,“留小螃蟹一人不大好吧?”

    “他饭量有些大,还是不要给楚娘增加负担了。”易辛反身关上大门,无情地把小螃蟹留在家中。

    楚娘对易辛的到来有几分惊讶,但她到底阅历丰富,一眼便能看出此间门道。看破却不说破,是她多年来的立身之本。

    楚娘住的宅子本就是易辛的,她被关大牢时,易辛时常和小螃蟹过府来看孩子。虽然他不喜欢孩子的闹腾,每次都远远地看着,几个孩子也算是和他熟悉,同案而食也不觉得拘谨,各自小声地交谈说笑,教养极好。

    一场普通的家宴,没有山珍海味,易辛却难得地吃撑了。饭后他立在廊下看着阿诺地厨间忙碌穿行,身上笼着昏黄的光线,娇小的身影真实而又模糊。

    “她许了人家的,而且这丫头绝对不会改变主意。”楚娘拿了糕点出来,递给他一杯热茶,“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易辛把茶盏拢在掌心,反复摩娑,“若是我打算长留于此,也不行吗?”

    楚娘说:“这孩子重诺,你也是知道的。你去或者留,都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我比那黄少严如何?”易辛又问,虽然他不喜欢这样的比较。他易辛向来自负,横扫三佛齐的海上贸易无人可及,不过是短短的数年而已。可在喜欢的小娘子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信。

    “他在阿诺最懵懂无助的时候,帮了她,给了她一个梦寐以求的家,就算这个家有许多的不足,但有片瓦安身已是那时阿诺最大的奢望。她不懂情爱,只知恩报。黄少严说要娶她为妻,她便许嫁。黄少严出海不归,她始终守着家宅。这是她对黄少严的承诺,不会改变。就像她对你的承诺一样,她是你的牙人,即便万死,她也会保你平安离开泉州。”楚娘轻叹,“我不知道你来泉州城的目的,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对阿诺有过高的期待,她在情爱一事上,迟钝得很。但你若是待她有一分的好,她必还你十分。”

    易辛陷入沉思,他也不是一个纠缠于情爱之人,只是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像阿诺这般的姑娘,才会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愿意护她一世周全,不再经历世间险恶,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世事艰辛。

    这想必就是缘份。他来迟了一步,错过的便是一生。

    先来后到,他以前不信。现下却容不得他不信,这世上就是有如此执拗的人,愿意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坚守。

    冬至隔日,阴雨连绵,天冷侵肌,阿诺一早便直奔吕家。欠条到手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如雪片般坠落无声。

    伊本拄着拐来寻她,“我去了楚娘那,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阿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陈庸出事之后伊本帮她处理易辛那三艘商船出海的事宜,这才几日没见,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伤也是好本事。她下意识地问道:“那三艘要出海的物货出问题了?”

    伊本连忙摆手,“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确实不是很放心,阿诺腹诽,但也不得不承诺伊本的行动力,他勤快,嘴甜,常常把本地客商都哄得很开心。

    “陈氏牙号出事了,陈海生也搞不定,让你过去主持公道。”伊本说得很有保留,目光望向别处,“我还听说,市舶司不让牙号代理的蕃商商船出海,眼看着节年要到了,都赶着送船出港。还有,除了你代理的蕃商,客商们都拒绝按期交货,要求先结清余款才给货。”

    阿诺心中一紧,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吕师寅立在门内,嘴角上扬,望着阿诺离去的方向,笑容说不出的森冷阴鸷。

    他对身后的吕则道:“去看看黄少严回来没有,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