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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主持大局

    陈氏牙号乱作一团,陈孝先被打得鼻青脸肿,衣裳不整地瘫倒在地,一众牙人不依不饶地围着他,出口都是不堪的谩骂。陈海生想劝也劝不住,独力难支,无奈地坐在门前石阶上,等着牙人们激昂的情绪褪去。

    乞奴是早先看到阿诺的,他不在人群之中,但他却是骂得最凶的。他与陈孝先嫌隙,因为陈孝先为市舶司当官办牙人,不为自家直言,一味地奉承各司官员。

    “阿诺来了,大家都住手。”乞奴快步跑到阿诺身边,“阿诺你来评评理。”

    这次各牙号被彻查牙册,乞奴认为是陈孝先向市舶司告的密,因为在一众牙人当中,只有陈孝先最想入仕。而今日一早,知府衙门送来一份文书,征陈孝先为市舶司主簿,全权负责今年施行的市舶司新政,坐实了乞奴的猜测。若陈孝先无劳无功,知府衙门为何要许他以官,而且还是来年的贸易新政。

    一石激起千层浪,闻风而来的牙人抑制不住情绪,而陈孝先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事情才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阿诺抬阶而上,牙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她上前扶起陈孝先,“谁去请个大夫过来?”

    乞奴蹙眉,“阿诺!是他害了陈叔,你还帮他做甚。”

    “那你要如何?杀了他给陈叔报仇?”阿诺睨他,“杀人偿命,你还嫌牙号惹的是非不够多,还得把自家兄弟都给祸害了?”

    乞奴怔怔地看着她,“不是他还会有谁!”

    “证据呢?”阿诺恨不得给乞奴一记棒槌,“孝先公子姓陈,他会害自己的叔父?你这什么脑子!就算他想入仕,也是为了光耀门楣,现下算什么?陈家的基业没了一半,就为了一个区区主簿?”

    “他是你师父你才替他辩解对不对?”乞奴还是不服气。

    阿诺抬腿就是一脚,“我还是你师父呢,他就是你师祖,你这欺师灭祖的本事是谁教你的?”

    乞奴不敢还手,“你这是……”

    “这是什么?”阿诺的声音陡然拔高,面对一众牙人,琥珀色的瞳仁扫视过去,依旧是清冷的从容,微愠,却藏得极好,“你们难道连基本的是非判断都没有吗?乞奴先入为主,你们也跟着胡闹,想看着牙号散是吗?眼下是牙号最艰难的时候,海生哥要出海贸易,这牙号只能仰仗孝先公子周全,你们想走,我能理解,我也不想拦着,人各有志。你们要走的都走,带着你们代理的蕃商,各起炉灶还是另投他主,我都替陈叔谢谢诸位多年的共同努力。他日,若是牙号再起之时,若是有人起回来,我也替海生哥感激各位,依旧记得昔年共事之谊。”

    乞奴有些过意不去地觑了一眼陈孝先,“阿诺,我们也是为牙号好,气不过。”

    “你先走!我不想看到你。”阿诺扶陈孝先坐好,四下寻找陈海生的身影,他依然坐在台阶上,半边衣裳被雨水打湿。

    “阿诺,我们不是想走,就是觉得少掌柜要出海贸易,弃我们于不顾,牙号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人群里有人站出来,“孝先公子他……他志不在牙号,我们也不服他。”

    乞奴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不服他。市舶司迟迟不发公凭,他却什么都不做,就知道让我们等。再等下去,过了年,风向一转,都不用出海,这损失谁来赔。”

    “还有商户不交货,陈叔不在了,要结清余款才给货,少掌柜和孝先公子的担保他们看不上。”

    阿诺始料未及,订立的契约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先给货再结款,这是陈庸在世时定的,牙号易主,商户自然也能更改契约,以确保自己的利益优先。可牙号的现钱都补了赋税,还要置办陈海生出海的舶货已是捉襟见肘,若要支付尾款还要跟蕃商们商量,更改当初的买卖契约。

    可从牙人们的反应来看,各自代理的蕃商怕是不想先付这笔钱,理由也是一样的——陈庸不在了。

    “你们的商户都有哪些啊?为何我家就没遇到不给钱不交货的。”伊本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这样的商户以后就不要合作了,看人下菜有违商家的契约之道。虽说这陈掌柜不在了,可牙号还在,陈家还在。”

    乞奴恍然大悟,大声道:“阿诺,你带着我们另起炉灶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阿诺,我们都要跟着你。”牙人们纷纷响应,这才惊觉被压货的只他们,阿诺安然无恙,诸事无阻。

    阿诺窘迫地后退,她是来平息事态的,不是来挖墙角的,为何会演变成现下的样子,她不禁朝伊本射去杀人的目光,伊本缩了缩脖子,默默地退到角落里。

    这时,陈海生从瘫坐的石阶上站了起来,也陈孝先交换目光,径自走向阿诺,道:“阿诺,既然是众望所归,你就接手牙号吧,爹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他向来看重你的能力,有你在,我也放心出海贸易,没有顾虑。”

    “我不行的,我……”

    “不,你行的。”乞奴高呼,“阿诺!阿诺!阿诺!”

    一众牙号被感染了情绪,齐齐高呼阿诺的名字,没有人留意到拄着拐杖的伊本已悄然离开,行至蕃坊的牌坊下,在一辆熟悉的马车前停下,车前站着一个昆仑奴,正是小螃蟹。而车内之人,不言自明。

    “大当家,都照你的吩咐办妥了,没想到这些人都服阿诺。”伊本起初也是不服阿诺的,可见识过她的胆识和机敏,他也不得不服,甘心情愿为她跑腿。

    易辛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做得不错,这也是阿诺应得的。没有她主持大局,牙号迟早要垮。陈孝先不得人心,陈海生难当大任,出海贸易、联络各处倒是适合,而那个宋世深是最早离开牙号,改投他人的,乞奴性子浮躁,玩闹可以,却不成气候。我思来想去,还是阿诺最为合适,不会让陈庸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但还是阿诺自己争气,得人心,他推波助澜,并不费力。

    “你这伤怎么来的?又干什么缺德事了?”易辛注意到伊本行动不便。

    伊本直叹气,“我最近倒霉,走路都能摔,我也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太累吧。”

    易辛道:“回去好好睡一觉,若是有什么异常告诉小螃蟹。”

    阿诺没有推辞,答应陈海生暂时主持大局,在他出海贸易的这段时间内,她一定会把牙号经营好,不给陈叔蒙羞。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公凭和交货的问题。阿诺把留在牙号的牙人都聚集起来,列出订货量最大的几大商户,一一拜访。同时,按照之前的买卖契约,把清单列好,等商户同意交货后,立即向市舶司申报公凭,争取在年前月中把商船都送出去。此外,还有陈海生出海物货的置办,她交给乞奴去办,只给他七天,因为七日之后,易辛那三艘新商船要下水出海。

    乞奴叫苦不迭,可还是同意下来。

    “另外,还有一桩事,你也要一齐办妥。”阿诺轻敲书案,“你外祖不是最疼你吗?迎昔阁不给陈氏交货这件事情,你不知道吗?我们牙号近八成的丝绸都是跟你们迎昔阁订的。”

    乞奴摇头,“我外祖病重,迎昔阁的事务都是我小姨在管,我自小怕我小姨,借口牙号事多就没过去。”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一趟吧!”阿诺把单子递给他,“没有办妥,你就不要来见我。”

    乞奴迟迟不接,“我不去,我不想见我小姨,让我跟我小姨谈买卖,我肯定不行的,就算被她剥一层皮下来,我也办不好的。我小姨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从某一点上看,你们很像,应该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不过,我认为,咱们牙号还不如把别家的货款都收齐了,再去迎昔阁提货,胜算会比较大。”

    阿诺却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其他的商户都比较松散,且大都是望风使舵,若让泉州城最大的丝绸商户点头,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可连乞奴这个每年能独得迎昔阁十匹锦瑟华年货源的外孙,都不敢上门去,阿诺原本以为可以借用这层关系轻易化解,看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阿诺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饰,当即决定回府更衣再登门拜访。

    她走到半途,让祥子折回易府,那里才有各式能应付各种场合的衣饰,看来还是易辛想得深远,倒是她浅薄了,有备无患永远胜过临渴掘井。

    换了一套出自迎昔阁的刺桐锦再度登上祥子的驴车,阿诺看到易辛的马车正好进来。他撩起车帘,轻轻颌首,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掠过,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隐于渐浓夕阳暮色,暗自欢喜。

    “大当家,随我走一趟迎昔阁如何?”阿诺探出头,琥珀色的瞳仁闪过狡黠的光芒,“你不是一直想到更多的锦瑟华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