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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互不相让

    易辛欣然应允。他曾数次求见迎昔阁的黄老爷子,被迎昔阁以老爷子病重为由,拒不相见。后来他才知道,黄老爷子缠绵病榻已久,不是不见,而是无法相见。但有传闻迎昔阁的掌柜已经易主,却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两辆车并驾而行,阿诺趴在车窗上对易辛交代此行的目的,并把她从乞奴那知道的对他交了底。

    易辛终于明白自己的用处,心中涌起一丝无奈的凄凉,“你是让我给你撑腰去的?”

    阿诺用力点头,“这是我第一次代表牙号与商户议事,还是和迎昔阁,我怕自己应付不来。有你在,我会更安心,也更有底气。”

    承认自己的不足,仰仗和借用别人的优势,阿诺并不认为有不妥之处,若不是乞奴一再推辞,她也不会把心思动到易辛身上。乞奴见谁都先熟三分的性子,都能吓得脸色发白,这位辜黄氏看来并不简单。

    阿诺递了拜帖,等了许久门房才将她和易辛引至内堂,奉上新煮的佛手茶,一室芬芳。

    辜黄氏很快掀帘而入,先道了一声怠慢,与阿诺和易辛分别见礼,笑容清浅,怎么看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人,肤色略黑,衣着素淡,却是上好的刺桐锦所裁。

    阿诺还未道明来意,辜黄氏率先开口道:“小娘子今日不来,明日我也是要上门的。只是家中事务烦杂,一时脱不开身。不瞒小娘子,我迎昔阁今年若是再收不回货款,明年就无法按时向海商们交货,还请小娘子原谅我今年一改惯例。”

    阿诺有些措手不及,这该是她先质询迎昔阁有违常例,却不曾想辜黄氏反成了苦主。

    “小姨,你这就见外了。”

    易辛闻言一滞,挑眉朝她望去,那一脸亲切可人笑容的女子,还是他认识的阿诺吗?

    “迎昔阁与陈氏牙号合作多年,本来就该互惠互利,小姨若是有什么麻烦,不妨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小姨解忧,就算是我能力有限,还有易大当家在。蕃长许多事务都交由他在处理,住泉的蕃商对他都极为信赖。”阿诺适时地把易辛推出来,她听乞奴说过,辜黄氏嫁到东关铺后就一直没回来,这次是因为黄老爷子病危,才把孀居的她召回泉州主持大局。

    辜黄氏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易大当家的大名早有耳闻。但这是迎昔阁的家事,我自会处理。”

    “小姨口口声声说是迎昔阁的家事,可眼下正值岁末,因为这些所谓的家事,牙号要无条件接受迎昔阁开出的条件,未免有些牵强。”阿诺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听她诉苦的,纵然迎昔阁的家事她也略有耳熟,可一码归一码,“我深知小姨不易,可还望小姨体谅我的不易。陈氏牙号是迎昔阁最大的买家,有着良好的信誉,一向都是交货之后付清余款,就算蕃商们的钱银有所延误,牙号都会在时限之内与迎昔阁结清。迎昔阁收不回货款,应该拿出解决的办法,而不是在年末即将扬航出海时,私自更改约定,以致于延误海商们的出海时日。”

    辜黄氏笑道:“我也明白此事有诸多不当,可我还是执意为之,小娘子若有异议,可以毁约,不结余款,但预付的订金是拿不回去的。说白了,这买卖是我家老爷子和陈庸订的,而现下形势不同了,迎昔阁和牙号都换了主事,自然是因为遭遇了变故。你要以买卖的惯例来迎合你现下钱银短缺的局面,把物货都备齐,平安送船出海。但你不能罔顾我迎昔阁的难处,而一味要求维持原状。我多问一句,按你说的蕃商们今年若是延误结款,你们牙号还能像往年一样,在时限内先行结清吗?”

    “我若说能,你信吗?”

    “不,我不信。”辜黄氏道:“都说你阿诺小娘子人如其名,一诺千金,言出必行,可我不信的终究是现下的陈氏牙号。你能临危受命,不畏艰难,可我与你不同,不敢担任何的风险,否则紫云黄家数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难辞其咎。”

    阿诺听罢,沉思半晌,清绝的面容罩了一层寒霜,她不喜欢辜黄氏的处事之道,一意孤行,全然不顾及牙号和蕃商的利益和名声,把迎昔阁的家事看得太重。

    “听小姨的意思,这是要赌上迎昔阁百年的名望了?”阿诺笑意重染,“只要迎昔阁按着之前的买卖契约,交货之后的一个月内,我定然结清余款。但若是小姨执意要按自己的规矩来,只怕是除了我们陈家牙号,其他牙号也不会轻易答应推翻之前白纸黑字立下的契约。倘若说小姨是因为阿诺资历尚浅,能力有限,阿诺无话可说,可若因迎昔阁之家事而引起泉州城海上贸易的轩然大波,今年之后,牙号的合作怕是要另寻商户。否则,迎昔阁毁约践诺如儿戏,全无信用可言,我陈氏牙号也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辜黄氏脸色骤变,但阿诺并未因此而一味迁就忍让,她最重承诺,可有人却因为自身的原因而轻易毁约,且毫无愧色,理直气壮。

    “你想保住紫云黄家的基业,可是你又致置黄老爷子一生始终维系的名声和信誉于何地?倘若基业等于家产,且仅仅只有家产,那么陈氏牙号和迎昔阁数年的合作,怕是只能走到这里了。”阿诺十分痛心,她无意置喙辜黄氏管理迎昔阁的能力,可是也不敢苟同她私自毁约的决定。

    沉默许久的易辛在这时站了起来,对辜黄氏施了一礼,道:“易某今日前来,是受阿诺所邀,她刚刚接手牙号,百废待业,当务之急就是岁末这一波出海的商船,绝大部分都是蕃商返航,预计的丝绸也都是去岁下的订,她怕自己的名声不及陈庸,因此误了蕃商们既定的出海日子。

    迎昔阁扣着丝绸不发,蕃商们的计划受阻,牙号交不了差,也不会把货款结给迎昔阁。如此三方受损的决定,易某希望夫人三思而后行。不管迎昔阁遭遇何种困境,这般趁火打劫的行径,纵然你家的锦瑟华年再好,也不过一年出三十匹而已。买卖契约一旦签定,无论你迎昔阁换了多少任的主事,只要迎昔阁还在,买卖就不会变,这是商家立身之本。在这一点上,易某与阿诺的见解一致。若夫人执意而为,那也只能是对簿公堂,但这同样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且会带来恶劣的影响,严重伤及泉州的海上贸易。”

    从迎昔阁出来,阿诺窘迫地跟在易辛身后,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童将要接受长辈的喝斥。

    易辛挥手让小螃蟹和祥子先走,他取下一件加厚的斗篷罩在阿诺身上。

    此时阴雨已歇,暮色已至,天边浓云翻滚,北风呼号,带走地上的潮湿。天很冷,行走的人三三两两。

    一辆疾驰的马车呼啸而来,停在迎昔阁前,一名盛装打扮的妙龄女子从车上下来,没等门房通传,推开门闯了进去。

    阿诺侧头看了片刻,不禁瘪嘴轻叹。

    “这就是迎昔阁的家务事?”易辛问。

    阿诺又低下头去,“大当家,我不该和辜黄氏起冲突,起码在解决交货的问题之前,不能惹恼她。”

    “辜黄氏确实不大好应付,**、霸道、自以为是,但她也是为了迎昔阁,出发点是好的,可方法不对。”易辛慢慢地往前走着,“说说,黄家都什么破事如此紧要?”

    “黄老爷子有一子二女,乞奴的母亲是长女,辜黄氏是次女,一子黄经最小,原本是黄老爷子的接班人。但黄经酒色财均沾,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时常是被赌坊扣着,黄家拿钱去赎才放人。我以前去赎黄氏李时,见过一两次。”阿诺生平最恨好赌之人,毫不同情黄经的遭遇,“不仅如此,他还在外面养戏子,还生了三个外室子不敢带回家中,怕被黄老爷子扫地出门。但他连赌债都还不起的人,哪里能养活外头那几个孩子,就只能偷迎昔阁的丝绸出去卖。”

    “偷锦瑟华年?”

    “锦瑟华年最值钱,一匹可抵百匹普通的料子。”阿诺苦笑,“你可知乞奴一年会有十匹的锦瑟华年?”

    “他说过,三十匹中他独有十匹。”易辛没记错的话,在甄试时,乞奴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过,他一度想选乞奴,就是因为这十匹的布。

    “其实他从来没有全部拿到手,基本都给他小舅补亏空了。”阿诺说,“可黄经并未因此而满足,他得知锦瑟华年是热销货,便打着迎昔阁的旗号四处与人签订买卖合同,全部都是锦瑟华年的订单。这还是去年的事情,黄老爷子也是因此而被气病的。前段有一阵子听说是这位黄大少爷主事,不知何时把这位辜黄氏请来了,看来是黄大少爷闯下大祸了。”

    易辛挑眉,“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乞奴是我徒弟,他的家事我还是知道一些。”阿诺笑道,“说到乞奴,还是因为拜他这位小舅所赐,才会在他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被他爹娘要求要自力更生,放着偌大的家业,还要以牙人为业。”

    “你的徒弟倒还不少,师父似乎也不少。”易辛语气微酸,“你要如何解决此事?辜黄氏若真的逾期不交货,你该怎么办?”

    阿诺无辜地看着易辛,“难道我还要帮她解决家务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