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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易辛发火

    易辛的回答是肯定的,“你表明了你的立场,而不只是一味地容忍迁让,你做得很好。有些时候并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委屈求全,摒弃自己所有的坚持。我不觉得你有失当之处,但这件事还是要解决。眼下要启航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难道你想等辜黄氏处理好家务事再来吗?”

    阿诺垂头丧气站着不动,“你是不是又想拿钱出来,把黄经的赌债还上?”

    “你为何会这么说?”易辛一头雾水。

    “黄李氏她……你不也是拿钱……”阿诺小脸通红,“小船儿都看见了,就因为我跟你去了一趟饶州,我回家她没搜到钱银,又上你那闹事。”

    易辛大笑,“我当什么事呢,只要是能用钱银解决的事情,都不能称之为事情。她要钱,正好我有,换一个耳根清净,没什么不好的。可黄经的事情却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锦瑟年华人人都想要,不能简单的赔钱了事。”

    阿诺长叹一声,迈开沉重的步伐,抬头望天,天幕帷帷,不见星汉迢遥,“帮迎昔阁也是在帮我自己,狠话是撂下了,可要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

    易辛在前面走着,笑意渐敛,“这事还是你自己解决,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需要什么尽管使唤小螃蟹,若是要我出面……”

    “我懂。”阿诺打断他,快步行至他的身侧,他慢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赵承安那边,你要当心,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饶州那杀手……”

    易辛说:“放心吧,倒是你才要万事小心,他总能抓到把柄逼你就范,比如黄李氏和你那未婚夫婿,都是你最亲近之人,防不胜防。”

    “少严哥哥出海了,赵承安的手再长,也伸不到的。”阿诺佯装乐观,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若是易辛知道赵承安拿黄少严威胁于她,他还会不会像现下这般无条件地信任她。

    她不是想借易辛的声望为自己所用,而是他一再地相助却绝口不提,这份恩情她永世难报,让他平安回到三佛齐,不再受南外宗权力倾轧的波及,才是她最大的回报。唯有得到他全然的信任,她才能与他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易辛看出她的迟疑,眼底划过一抹落寞,她最在意的还是那个人、那个家。

    “在他回来之前,我会尽快解决赵承安。”

    阿诺一大早就让小船儿去找乞奴。

    乞奴昨天跑了两家瓷商和三家茶商,都是与牙号合作多年的掌柜,乞奴拍着胸脯保证和陈庸在世时一样,他们正好也与阿诺贸易的往来,当即答应和原先一样,不会因为陈庸不在而翻脸不认人。

    天还没亮,乞奴找人去货仓提货,生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阿诺,不是我不帮你,我那小姨委实是不好对付。”寒冬腊月,乞奴却是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端起一碗凉水,一口饮尽,“她不是不想保迎昔阁的名望,而是要先保我小舅的名声,再怎么说我小舅才是迎昔阁的主事,她一个外嫁的女儿,被我外祖请回来,也是权宜之计,日后迎昔阁还是要交到小舅手上的。”

    阿诺皱眉,“我可不想和你小舅做买卖……”

    “我娘的想法和你一样,外祖病重后,她都不曾回去过,就是看不惯外祖把小姨请来救急的做派。我小姨固执而又**,她要做的事情,别人都不可以拒绝。为了解决小舅的事情,她还……”乞奴想想就头疼,辜黄氏一回泉州,为了解决迎昔阁的困境,想尽办法给家中没有婚配的适龄儿女结亲,他也在辜黄氏的联姻名单之列。虽然他娘看不惯外祖的做派,可在联姻一事上,他娘和辜黄氏的看法却是离奇的一致,一拍即合。前段时日若不是牙号发生变故,他的亲事早被定下,眼下他巴不得离家出走。

    “总之,我小姨就是想保住小舅,迎昔阁的名声可以重新来,可小舅的信用若是毁了,就再也回不去。”

    阿诺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可为了让迎昔阁交货,她也是不得不做。

    “你小舅到底欠了多少匹锦瑟华年?”

    乞奴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你可不要和别人说。”

    阿诺差点背过气去,“三十匹!这一年统共才出三十匹,而且都是有了买家的,这如何才能再出三十匹?”

    乞奴说:“也不是不可能,但家里没钱了,买不了丝,就算织娘肯日以继夜地织布,也要有丝。所以小姨想要先结款再给货,这样就能双管齐下,尽快把欠的三十匹锦瑟华年给补上。”

    没钱?百年迎昔阁竟然没钱!

    阿诺真是服了黄经这个败家仔,“你们紫云黄家桑田万倾,丝都是自己家桑田产的,往年都是有结余的……”

    这也是阿诺想不通的,他们黄老家的祖宗在有唐一代捐桑田建寺庙,广积善源,为泉州城的百姓传颂至今。难道连桑田都……

    乞奴很无奈地看着阿诺,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他懂,但这是他师父,不是外人,“其实外祖精力不济,无力兼顾桑田,原是交给小舅在管,他什么样你也知道,没卖掉那是因为田地契都在外祖手上,每年产丝量都不够迎昔阁的用量,近十年来都是在各地买丝补足。”

    这简直是千疮百孔,要钱银没有,要丝也没有,到了如此境地,辜黄氏竟然还敢固执坚守,寸步不让。

    “阿诺,不如放弃吧,也不是非迎昔阁不可。他们需要钱银,我们也需要。”乞奴也是一筹莫展,他不是不想帮,而是连他娘都袖手旁观,他也不想让阿诺淌这趟浑水。

    他们不是非迎昔阁不可才能订到丝绸,可蕃商却只认迎昔阁的刺桐锦,非他不可。若要用其他商户的代替,非一朝一夕,更不是遭逢变故的陈氏牙号能够李代桃僵,胡乱欺瞒。

    阿诺一个人的议事堂托腮沉思,牙号里静悄悄的,最后留下来的牙人为了解决眼下的危局,都各自出去奔波。

    不求今年能有盈余,只求保住牙号的信誉。

    这是阿诺昨日给牙人们定下的唯一准则。只要能在年节之前,能把今岁的商船都送出去,保住牙号赖以为生的信用,就算是不亏。

    可眼下这个迎昔阁却是一个烫手的大山芋,想扔也扔不掉,还要抱着一起燃烧。

    陈海生在这个时候进来,轻敲案几,把一本册子摊开,推到她面前,“这是香号的账册,今年订了香品的客商名册都在里面,给了多少订金,什么时候提货,都写得一清二楚。”

    阿诺心思都在迎昔阁的事情上,随意翻了两下,眼前顿时一亮,“香号还有多少银子?”

    陈海生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没剩多少周转的,都买了香料,过了年商船进来,还要再买,否则交不了货。”

    阿诺肩膀垮了下来,“你们一个斗香大会卖出去那么多的香品,这交货时间都到三年后,也是厉害的。你们一个个都走了,我要牙号、香号两头兼顾……”

    阿诺突然不说话,捧着那账册又认真地看了一回,两眼放光,“海生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陈海生淡笑,“那是你自己机敏,我什么都没有做。”

    阿诺又让人把乞奴叫回来,与他关起门来商议对策的可行性,灯油续了又尽,直至天已大亮,火盆早已凉透,二人早已冻至麻木,但高涨的气焰却没有熄灭。

    “如此,你我分头行事。”阿诺起来跺了跺脚,“你没有说服辜黄氏不要回来。”

    乞奴叫苦连天,“我卖艺不卖身的!”

    “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又不吃亏。”阿诺在这个时候果断地把乞奴推出去,毕竟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选。

    “你忍心看我……”

    话还没有出口,阿诺已经抢先打断他:“忍心,你怎样我都忍心的。”

    乞奴又是一顿哭天抢地,可还是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端了两碗姜汤,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定,道:“来,干了这一碗,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阿诺捧着姜汤,唏嘘道:“还是陈叔好,夏日备着凉茶,冬日备着姜汤,就怕咱们在外头奔波,疏于照顾自己。所以,为了不辜负陈叔这些年的照顾,你就委屈一下。”

    乞奴冷哼一声,“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你那边的事情可不是委屈一下能解决的。”

    冷风中,阿诺敲开易府的大门。她原本是要去找蕃长的,可蕃长自从周显宗那桩事情之后,渐渐不大管事,除非是杀人越货这等大事才能惊动他老人家。她能想到的,还是易辛,虽然她觉得老是依赖易辛,并不是十分妥当,可除了易辛,她不相信其他人。

    易辛耐心地听她把对策说完,态度并不十分热络,反而问她:“你想让蕃商们把迎昔阁往后数年的锦瑟华年都买下来,收拢钱银,你这样与黄经有什么区别?尤其是明知道迎昔阁内忧外患,今年的货你拿到了,成就你陈氏牙号的信誉,可往后迎昔阁是否能够按时交货,你根本就不在意,对不对?也不想想辜黄氏那性子,还有黄经的本事。你……是谁教你这等利己不利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