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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我不会帮你

    易辛不是气阿诺的做法,而是气她的思虑不够周全。辜黄氏为保全黄经的名声,不顾迎昔阁的百年声誉。可阿诺想以斗香大会的形式,在迎昔阁办一个丝织大会,主推锦瑟华年,并且只要蕃商愿意付全款,在陈氏牙号的担保之下可以在十年之内随时提货。这个办法可以解迎昔阁眼下的危局,也能让陈氏牙号如愿以偿拿到货物,保住牙号岌岌可危的信用。

    依阿诺的意思,这个办法既能满足蕃商们对锦瑟华年的追捧,又不必忍受入港之后才排队争抢的困扰,只要预先下订,就算十年之后锦瑟华年或是其他的丝织品价格飞涨,但他们不必贴补差价,还是以原价提货。

    看似十分诱人,也着实为蕃商们有所打算。可大部分的蕃商可能这辈子只来一趟大宋,可能下一次不会在泉州城停留,所谓的预先订货,到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但这并不是易辛气恼之处,毕竟买卖都有风险,尤其是海上贸易,茫茫大海,变数不可预知,生死一线,最后的赢家都是敢于冒险的人。蕃商们若是想做这个买卖,都会有自己的评估和考量,买定离手,输赢自理,如同一场豪赌,赌的是下一次我还会活着再来。

    “你能保证迎昔阁还能有下一个十年吗?就眼下的经营状况和黄经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易辛语气很差,“当陈氏牙号和迎昔阁捆绑,只要迎昔阁不能兑现提前订下的货,你陈氏牙号的信用同样要受到连累。到那时,你还要再帮一次迎昔阁?帮他东山再起,还是替他赔钱了事。你替迎昔阁和蕃商都想得很妥当,可你想过你自己吗?陈氏牙号因为陈庸才有今日卓然的地位,当他走后,客商们才会对牙号有所保留。可你阿诺的信用若是用在牙号之上,为迎昔阁提供了担保,他们认的是你,往后出了事,蕃商们不会认牙号,也不会找陈家任何一个人,而是找你阿诺!”

    字字句句,如催马上阵的战鼓擂动,在提醒着阿诺,欲速则不达,没有万全的准备,就算积极地冲锋陷阵,只会是伤亡惨重的结果。

    “你犯不着赔上你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么一点点声望,为一个风雨飘摇的迎昔阁殉葬。来日方长,不值得。”易辛把一叠邸报推到她低垂的脑袋下面,并把一张二十万缗的会子放在最上面,“这是刚查到的迎昔阁近况和黄经这些年干的缺德事,根本就是千疮百孔。你拿这钱给一半的余款,让辜黄氏交货,等货都清楚了,再给另一半。银货两讫,再无瓜葛。我不希望你在迎昔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阿诺翻了两下,和乞奴说的大致相同,但乞奴没有说对,或者他故意有所隐瞒,黄经不仅仅欠了三十匹的锦瑟华年,还有各式的刺桐锦共计五百匹。这也是辜黄氏故意压货不发的原因,保全黄经的信用是黄老爷子给她下的死任务。更让阿诺震惊的是,迎昔阁不仅桑田荒芜,连织娘也所剩无几,想要织出三十匹精美的锦瑟华年,绝非数日之功。这一点,乞奴也没有告诉她。

    易辛见她一直沉默着,大抵是不同意他的做法,可又说不出解决之道,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较劲。

    他语气放软,“没有迎昔阁还有其他的商户,刺桐锦非他迎昔阁才有。除此之外,还有鹿胎缬、素丝绫、红锦、蜀锦等各色丝织品可供选择,你可以再寻合作的商户。听话,不要执拗,迎昔阁非你之过,你也没有责任帮他走出困境,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倘若……”阿诺从那堆邸报中抬起头,纯澈的瞳仁依旧晶亮如星,满是期待地看着他,“倘若我能解决迎昔阁的困局的同时,不让自己的信誉有损,我是不是就能按着这个办法去做?”

    易辛就知道阿诺没那么容易放弃,可是离市舶司岁末封印仅剩一个半月,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你可以去做,可我不会帮你。”易辛把那二十万缗的会子抽回来,“你自己掂量,若是改变主意,这会子还是你的。”

    他嘴上说着不帮,可还是给她留了后路,不想看她摔得太惨,可不让她摔一次,她不会长记性。

    阿诺抱着那叠邸报走了,风风火火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

    她明白易辛的用心,拿他的钱垫付余款固定是一条捷径,可她凭什么拿他的钱解牙号之危。

    这一次她拿了,下一次呢,他不可能一直都帮她。日后他走了,她又该向谁求助?而易辛也没有义务,一直帮助她。更何况她是他的牙人,若是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他日后如何放心把更多的事务交给她处理。

    看着阿诺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外,小螃蟹才从另一侧走进来,“大当家,饶州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易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冷冷地道:“查了这么久,凭咱们的人手还能查到也是不容易。”

    小螃蟹面有愧色地挠了挠头,“那些人的衣料是去年占城进贡的细葛布,一时没看出来,耽误了不少时日。”

    易辛气结,“你也是好本事,看不出来还理直气壮的。说说,这批细葛布最后的用途?”

    “那批细葛布据说赐给东瀛的来使。”小螃蟹正色道:“大当家,赵承安缉盗多年,与东瀛有往来也是正常的。”

    易辛却不置可否,“仅凭东瀛人这一点断定是赵承安,未免有些武断。那些倭人认钱不认人,谁都能请得动他们。咱们在海上也遇上好几波东瀛的海盗,说不定是寻仇来的,你不必太过在意赵承安,他不想要我的命,他只想让我变成参商而已。”

    小螃蟹冷哼,“照他的意思,这参商可以是任何人,为何偏偏要是你?他随便找一个人,就说了是参商便是,横竖谁也没见过参商。”

    “这话问得好。”易辛拍拍他的肩膀,“你倒是提醒我了,说不定这个海盗参商谁都见过,就在这泉州城内。而我正好是比较厉害的海商,名气很大,也很有钱,诬陷我对赵承安有巨大的好处。”

    “不可能!”小螃蟹否定他的想法,“苏哈尔他们三人只见过参商的手下,要他们做事,才留着命。可伊本是唯一见过海盗参商还能逃脱的人,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易辛倏地想起什么,“伊本说起过最近三天两头无缘无故出意外,走个路都能摔。你找人跟着他,有可能是参商的人认出他,可他因为时间久了,已经忘记参商是胖是瘦。”

    小螃蟹倒抽一口凉气,这倒是伊本能干出来的事情。

    “只要找出真正的参商,赵承安就不敢拿我怎么样。”

    “可您的身份……”小螃蟹有些担忧,他曾答应他母亲,此生不踏宋土半步,可他还是来了,不知是对是错。

    易辛冷哼,“我让你找的药方都找到了吗?把药配了给六王爷送过去。”

    小螃蟹默了又默,“有一件事,不知当……”

    “当讲不当讲你都给我讲,别卖关子。”易辛睨他,“别告诉我,你事情没有办好。”

    “那倒不是!”小螃蟹没有那个胆子,他压着声音说:“六王爷他……”

    “大点声。”易辛微恼,这是他的地盘,还怕被外人听了去不成。

    “六王爷一直没有生养是因为有人在他的膳食里下了毒。”小螃蟹是给六王爷送药的时候发现的,闻着他平日里吃的药膳不大对,偷偷拿出来让人查过,“这毒对人本身没什么损害,就是不能有子嗣罢了,停用一段时日,药效也会消失。”

    易辛眸底发沉,不知是庆幸还是嘲讽,漆黑的瞳仁神情复杂,最后只剩一抹自嘲的苦笑挂在嘴角。

    仅仅过了两日,迎昔阁把黄经和他养的几房侍妾都送离泉州城,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连同整个迎昔阁,都交给辜黄氏照看。

    迎昔阁的天变了,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名义上黄经的离开是迎昔阁想在都城临安开设分号,可他去的地方只有黄老爷子和辜黄氏知道。真正去都城设立分号的人是黄经发妻所生长子黄纶,而那个男婴正是黄纶的长子。

    辜黄氏亲自送走同胞兄长,转身去了陈氏牙号。

    “这也是保全黄经声名的办法,不是吗?”阿诺也是情非得己,她可不想帮了迎昔阁之后,还要面对黄经那个没有信用可言的赌徒。

    辜黄氏神情复杂,黄经再怎么说都是她的兄长,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却继承了家业,若是传扬开来,名声不好的人是她。可她既然回来了,就没有坐势不管的道理,保住黄经的名声她做到了,但她也要有相应的回报,而这份回报就是迎昔阁。

    “接下来呢?你要什么?”辜黄氏等着阿诺开口。

    阿诺笑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说明一点,后日的迎昔阁赏锦大会,我陈氏牙号是你的担保人,所收钱银我要拿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