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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瞒不过他

    辜黄氏亲自看着丝绸一件不落地送进陈氏牙号的货仓,又备了厚礼登门,为阿诺这几日的辛苦奔波致谢,希望能与她有长久的合作,像黄老爷子与陈庸那般合作无间。

    阿诺对辜黄氏突然的热络有些许的不适,“余款我会尽快结清,多谢小姨。小姨去看看乞奴吧,这孩子好几天没有回家,都被我拘在后堂干活。”

    “这孩子不归我管,男人自当多操劳一些,你尽管使唤便是。”辜黄氏却不以为然,“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带带我家晓晓。”

    在辜黄氏的身边,站着一名妙龄少女,相貌清秀,眉眼温和,长相与辜黄氏毫无相似之处,身材丰腴,肤色白皙,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就是辜黄氏唯一的女儿辜晓。

    “我家晓晓听闻他乞奴哥的师父是女牙人,心中十分仰慕,到了泉州之后,一直闹着也要当牙人拜你为师。我之前没好意思跟你说,眼下迎昔阁和牙号的难题都解决了,我这才厚着脸皮把孩子带过来。”

    阿诺看着辜晓,她有一双灵动的漆黑瞳仁,眼尾眉梢都带着笑意,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可学过什么蕃语?”

    辜晓乖巧地上前施礼,“我在东关铺跟那里的蕃商学过一些大食语,小时候与乞奴哥学过爪哇语,跟娘学过算账,看账本不是问题。”

    “那你为何要做牙人?这地方都是男子,对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来说,并不合适。”阿诺对辜晓有些微的抵触,她明白辜黄氏的心思,可她这里是牙号,为人保媒这种事情她做不来。

    “你也是小娘子。”辜晓脱口而出,她也就小阿诺三岁,“乞奴哥说你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是很厉害的牙人。”

    阿诺真想撕了乞奴的嘴,“可我是半南蕃,不受大宋礼教的束缚。不如这样,我让乞奴带着你,他是你表兄,今岁的牙人榜他还占着先,总比跟着我抛头露面。”

    “可是我想跟你。”辜晓上前拉住阿诺的手,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船儿,“你看,小船儿总在外头奔波,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而且我还识字。”

    小船儿气呼呼地看着她,默默地低下头。

    阿诺还想拒绝,辜黄氏没等她开口,按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说:“跟着你阿诺我是放心的,你这么多年牙人生涯,始终谨守分寸,把晓晓交给你,我这个当娘的十分安心,你又有什么为难的呢?其实我也不求晓晓在牙人榜上名列前茅,就是当一个历练,回来好给我打下手,迎昔阁眼下是人才凋敝,不堪大用。”

    阿诺沉默片刻,欣然应允,“既然小姨如此信任我,我也不能让小姨因为人手紧缺而为难,过几日我让伊本过去帮忙,收丝他帮不了忙,但招招织娘、管理桑田,他还是绰绰有余。”

    既然拒绝不了,她也不能让辜黄氏在她跟前留着一个人,就算辜晓意在接近易辛,可始终是个外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

    辜黄氏反被将了一军,可阿诺总算是同样辜晓留下,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这备了一份礼物,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易大当家。”辜黄氏临走前,郑重其事地把一份沉甸甸地盒子放到辜晓的手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阿诺,“一切就拜托小娘子了。”

    阿诺让小船儿送客,小船儿不情不愿地把辜黄氏送到门口,转身去找伊本,这才想起已有数日未见伊本。

    迎昔阁的货到齐,公凭悉数列出,当日市舶司下印之前,阿诺把易辛那三艘船的公凭送进去,当中还有陈海生出海的物货清单。

    隔日,阿诺亲自去了一趟市舶司衙门,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把公凭办下来,没想到晌午过后,新任的主簿把盖了印信的公凭路引交到她手上,还特地说是赵希年叮嘱陈氏的公凭要尽快办结,不能误了海商们出海的日子。

    阿诺示意小船儿拿铜钱,半晌身后没有动静。她一回头,愣了须臾,才想起来小船儿因为找不到伊本去了码头监工,而跟着她的人是辜晓。

    辜晓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阿诺赶紧掏了一锭银子塞给主簿,主簿深深地看了一眼辜晓,“还是以前那个小丫头机灵,好好教。”

    阿诺躬身送他离开,辜晓还是看不懂,反问她:“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是我疏忽了。”阿诺确实是忘了,她把自己的荷包递给辜晓,“用完了跟我说,省着点用,别给太多,也别太小气。”

    辜晓掂了掂重量,收进袖中,“我明白了,娘以前在东关铺也要上下打点,就是没你出手阔绰。”

    阿诺笑道:“三艘商船的公凭,就只给十两银子,不过就是给个润笔费罢了。他要是扣着不发公凭,咱这船就出不去,上万两银子的货都要打水漂。这已经不算阔绰了!”

    辜晓想了一下,问道:“这上下打点的钱银都算谁的?”

    “当然是易大当家给的。”

    辜晓陷入沉思,没再说话。

    阿诺也不管她,揣着公凭离开市舶司,她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上了车仍是不言不语。

    到了易府,辜晓下车后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衣襟,似乎觉得在外奔波面色不好,用力掐了两下脸颊,这才挺直肩背,等着阿诺入府。

    阿诺等着她整理妥当,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一身素色的襦裙,略显老气沉闷,粉黛未施,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仅用了一根木簪固定。反观辜晓精心描绘的眉眼,高高堆起的发髻,眉间花钿栩栩如生。鹅黄色的烟笼纱是上等的刺桐锦所制,外罩一件绛紫色的斗篷,行走间露出鲜嫩欲滴的一抹黄,十分打眼。

    她不由地蹙了蹙眉,对她道:“把礼物带上,进去吧。”

    易辛没有外出,一人坐在院中,面前摆了一套茶具,壶中的水已经热气直冒,他还是静默不动,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

    阿诺想起小螃蟹跟她提过,易辛一直想学烹茶,可是每次都掌握不好,平白糟蹋许多的好茶,煮出来的味道简直是暴殄天物。看他那端正的坐姿,应该又是举棋不定,忘了烹茶的步骤。

    “大当家。”阿诺大声打断他,把公凭放到石案上,“三艘商船的公凭,可以择日启航。”

    易辛恍然回神,“这建州团茶……”

    阿诺撩袍准备要接手,被一道鹅黄的身影抢了易辛对面的石凳,“易大当家,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代劳。阿姐,你坐。”

    阿诺讪讪地坐下,看着辜晓动作娴熟地烹茶,竟有些恍惚。她初见易辛之时,也是这般卖弄讨好,只为了当他的牙人。可她做过的事情,看着辜晓再做一次,竟有些不愿面对。

    泛白的茶汤装进建州兔毫盏中,黑白相配,相得益彰。

    “这位是……”易辛转向阿诺,“是你的闺中密友吗?”

    阿诺愣了一下,急忙道:“这位是辜黄氏之女,闺名一个晓字。”

    易辛起身施礼,“真是失礼,辜小娘子来访,怠慢了。”

    辜晓摆手道:“无妨,我娘让我跟着阿姐四处转转,见见世面,方才唐突了,还请大当家不要见怪。”

    易辛仍旧立着,“辜小娘子稍坐,易某与阿诺还有事要说,先失陪了。”

    “可你这茶还没有喝。”辜晓指着那杯渐凉的茶汤,“浪费是不好的。”

    易辛拈袖端盏,一饮而尽,道了一声:“好茶。”

    进了书房,易辛把公凭摊在案上,问道:“辜黄氏还在你身边安插人?”

    阿诺避而不答,“你这几日见过伊本没有?我正四处找他。”

    易辛面色微沉,“我有别的事情让他去了一趟远门,过几日才会回来。你想让伊本去迎昔阁?”

    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去找我。”阿诺眉眼染了倦色,说话有气无力,“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事情倒是不多,可你也不能对我置之不理。”易辛上一次见阿诺是在迎昔阁的赏锦大会上。

    阿诺支肘托腮,“那不过是前日,昨日我在码头清点迎昔阁的料子,看着船工们把货搬上船,谨防赵承安从中做手脚,留了信任的人在船上看着,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今日一早去了市舶司拿公凭,刚到手就过来了。这还不打紧,我还要帮辜黄氏看着她家小娘子。虽然是商户人家,没有那些礼教约束,但也不能不予理会。”

    易辛明白她的苦心,想和迎昔阁有长远的合作,就不能应付了事,辜晓是辜黄氏唯一的女儿,把她送到牙号也是对阿诺的一种信任,有利于今后的合作。

    “那你自己看着办。”

    阿诺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辜黄氏把辜晓送过来的目的。

    “大当家想学煮茶,我把辜家小娘子留下教你可好?”

    易辛断然拒绝,“我只是一时无事可做,并不一定非要学会。学会又如何,回三佛齐也就荒废了。”

    阿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易辛是大食人,三佛齐并非他的故土,也没有等他归家的亲人,在泉州安家也不是不可能,为何她一再为易辛设想的都是不再归来。

    “大当家可有在泉州安家之意?”

    易辛倏地抬眸,深邃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心跳漏了半拍,声音压着一抹不确定的欣喜,“你想我留下?”

    阿诺坦然道:“你四海为家,可没有一处是你真正的家,落叶总要归根,三佛齐和大食并没有殷殷盼你归航之人。既然六王爷如此热络地张罗你的婚事,你不妨认真考虑。我大宋女子温婉可人,秀外慧中,你若是遇到心动之人,长居此地也是不错的选择。”

    直到她的话说完,易辛已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狂跳的心渐歇,眸底发沉。

    他的声音似浸透冬日彻骨的寒冷,“辜黄氏让你来说媒的?”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