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曲春深

海曲春深 > 第九十六章 幡然醒悟

第九十六章 幡然醒悟

    易辛走到门边,动作粗暴地打开门,却见辜晓端着两杯茶局促地站在门外,他温柔而礼貌地接过,道了一声多谢,唤来小螃蟹备车,把辜晓送回迎昔阁。

    书房重回宁静,易辛把一杯渐凉的茶放在阿诺跟前,重新坐了回去,看着最后一缕霞光渐渐从她脸上消失,可谁也没有先开口。

    日已西落,穿堂风阵阵袭来,阿诺打了一个寒噤,易辛把那火盆又挪了挪,起身把门关好。

    “说吧,你把我易辛卖了,都换了什么?”易辛把那杯凉透的茶端起来,茶汤映出他疏离双眸,似片片冰凌凝于瞳仁之上。

    阿诺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拒绝不了,也没有立场替你做决定。这毕竟是大当家的终身大事,我只是……”

    “那你倒是亏大了,若是辜黄氏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婿,你却没拿实质性的好处,将来我与迎昔阁一道踢你出局,你不是得不偿失?”易辛有一丝的快慰之后,仍是不愿相信阿诺竟然做赔本的买卖。可阿诺真的把他卖了,他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他竟也没有答案。总归是没那般痛快。

    阿诺神情凝重,沉默了半晌,才小心地开口:“我不确定大当家会不会留在泉州,若是要走的话,我自然是反对你在此时娶妻生子,将来看着你抛家弃子,扬帆而去,徒留满门悲痛,我于心不忍。可你若能留下,也未尝不是一样幸事。我没拒绝辜黄氏,一来是不想与迎昔阁的关系闹僵,毕竟合作刚刚开始,二来是我并不清楚大当家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似乎没见过大当家对哪家小娘子特别上心。”

    她没有隐瞒,不想因此而易辛生了嫌隙,纵然他心中不痛快,该说的她还是要说,他定然能明白此间的深意。

    “所以,我还是被卖了。”易辛语气渐渐缓和,“我是用来维系牙号和迎昔阁合作关系的纽带?我这被卖了,还兴高采烈地跟着数钱,阿诺小娘子是不是应该付我一些佣金比较合适。”

    阿诺强忍笑意,“你要这么说起来,倒还是有的。大当家出手阔绰,为人豪爽,想把自家小娘子嫁过来的不知凡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易辛身子前倾,双目炯炯,“那你呢?你与我相处最深,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我?”阿诺微微低头,泯了一口凉透的茶汤,避开易辛如炬的目光,“我不曾想过,我许了人家的,从不想这些与我无关之事。”

    易辛轻笑,“也对。那你就带着辜家小娘子吧,横竖是拿我换的,不用白不用。”

    “大当家的意思是……”

    “没有意思。”易辛起身,拨弄灯芯,烧上灯油,一室华光,“为了牙号,我就暂且牺牲一下,我活了这些年,竟是头一回知道,我这皮相还能值点钱银。”

    阿诺咬唇忍笑,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当家难道没想过在此成家吗?”

    易辛走到门边,眉尾微扬,唇边的笑意浸透苦涩,眼睛盯着阿诺,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他终是一笑而过,说道:“以前没想过,方才想了,可终是没有能让我留下来之人。”

    小螃蟹送完辜晓回来复命,易辛开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对阿诺道:“随我来。”

    阿诺不明所以,在他身后小心跟随,穿过游廊,素馨花已残,丝瓜架仍旧青藤繁盛,但却有几处损毁,架子歪在一侧,不像是被飓风摧残,倒像是被人拦腰砍断所致。

    路的尽头是易府的后院,易辛数日前搭了一处风雅的竹屋,前些时日阿诺来前,盖得十分雅致,颇有几分隐居之感。可这才过了几日,竹屋的门窗多处破损,竹片四处可见。

    竹屋没有点灯,一股极浓的药香随风飘散。

    阿诺微微蹙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易辛推开门,小螃蟹率先进门把点灯亮,室中昏暗,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榻上躺了一个人,额前受了伤,伤口包扎的棉布上浸透斑驳血迹。

    “伊本!”阿诺惊呼,上前确认他的伤势,除了额头的伤,身上各处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口,“谁干的?”

    易辛和小螃蟹交换一个眼神,小螃蟹旋即道:“前段时日伊本时常无缘无故的受伤,大当家便让我留心。三日前的深夜,他在码头上突遭一群船工水手的围殴,跌落入海,额头撞在礁石上,一直昏迷未醒。”

    “你既是跟着他,难道没有看清是谁要害他?”阿诺微恼,是她派伊本在码头上监工,眼下出了事情,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螃蟹迟疑了一下,“当下并不知道是谁。昨夜有人遣入易府,试图再度对伊本下手,但没有得逞,仓皇逃跑,我尾随而至,发现……”

    他朝易辛望去,得到易辛的首肯后,他才硬着头皮说道:“我发现要杀伊本的人进了黄家……”

    阿诺不解,“哪个黄家?你说的不会是……”

    “对,你之前的家,你未婚夫的家。”小螃蟹一鼓作风把话说完,“那个人就是黄家现下的管事任江。”

    阿诺茫然地看着小螃蟹,“任江为何要杀伊本?他们仅有数面之缘,是有一些过节,但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恨。你会不会是看错?”

    小螃蟹没再说什么,退到易辛的身后。他的使命已经达成,其他的交给易辛解决。

    阿诺焦急地拉住易辛的衣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易辛抬步往外走,把阿诺带至竹屋外,轻声询问:“你可还记得,伊本因何而住泉不归?”

    阿诺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是说任江是海盗参商?这怎么可能,他是少严哥哥带回来的人,他若是海盗,那少严哥哥……”

    她不敢往下想。

    “这只是猜测。至于任江与伊本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能等伊本醒来。”易辛不想让无端的猜测影响阿诺,“黄少严归航时的船员和水手都是从诸蕃临时招募的,他并不一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也有可能是海盗参商借黄少严的商船上岸交易,换取所需货物。海盗参商在南洋海域已横行近十年,你少严哥哥三年前方第一次出海,他不可能是海盗参商。”

    阿诺这才稍稍安心,“难道少严哥哥与苏哈尔他们一样,是被海盗参商所胁迫,帮他带货?”

    黄少严走得很匆忙,又是破例免检出海,行为十分蹊跷。按往年的惯例,祈风仪式之后,本地的海商都要过了年,在正月逢七的时日出海,不会贸然在年前仓促出海。

    阿诺放心不下,立刻要回一趟黄家,任易辛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

    “大当家真的相信黄少严是无辜的?”小螃蟹在阿诺走后,幽幽地问了一句。

    可易辛没有给他答案,因为他也没有答案,但他宁愿相信黄少严是无辜的,毕竟他是阿诺选的人。

    她才离开黄家没几日,可家中的一切已经变了模样,处处都洋溢着一种豪富之家的金碧辉煌,看着十分别扭。

    方婆子对她横眉冷对,“趁夫人还没回来,你还是赶紧走吧!夫人眼下手风正顺,日进斗金,若是让她看见你这个扫把星,肯定要生气的。”

    “她赢钱?”阿诺可笑又可气。

    “夫人让人算过,她这些年手风不顺都是因为家宅有扫把星,她原是不信的,把你赶走之后,她手风渐渐好了,这才坚信不疑。”

    阿诺又问:“任江呢?”

    “他?早走了。”方婆子说,“他说自己还有事情,半个月前就走了。”

    阿诺不信,可方婆子与黄李氏沆瀣一气,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来。

    “我要回屋拿东西。”说完,不顾方婆子的阻拦,阿诺闯进自己住过的屋子,可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丝生气。“我的东西呢?”

    “什么你的东西?”方婆子呸了一声,“就你那些不值钱的东西!”

    阿诺推开她,挨个屋子推门,大声嚷嚷着:“不值钱也是我的。”

    方婆子腿脚没有阿诺灵活,渐渐落下阵来,只能由着她把家中没有落锁的屋子都闻了一回,最后只剩黄少严居住的屋子没有被打开。

    除了黄李氏和方婆子的住处,家中没有一处屋子有住过的痕迹,可见方婆子没有撒谎。但小螃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阿诺举棋不定,恍惚间走回牙号。后堂的灯火通明,陈海生一个人在收拾东西,公凭下来后,要等过了年,逢七能出海。在此之前,他还要料理陈家二老的身后诸事,以免被族中长辈诟病。

    “海生哥。”阿诺轻声唤他。

    陈海生还是很瘦,两颊深陷,但目光清明依然,“发生何事了?”

    阿诺支支吾吾地把伊本遇害的前因后果说了,心中仍是疑问重重。

    陈海生心中生出些许惆怅,“有些话,我爹不让我告诉你,可你既然接手牙号,我就不能不说。”

    阿诺抬眸,怔怔地看着他,“陈叔他……”

    陈海生说:“我爹的死是因为斗香大会赢了吕家,抢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香品订单,吕家怀恨在心,与赵承安联手设局害死了我爹。而黄少严在这个时候出海是因为吕师寅,身边又有疑似海盗参商的人,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你说什么?”阿诺后退半步,脸色已近惨白,“你不会还想告诉我,楚姨也是因为帮了我得罪吕家,而受无妄之灾?不不不……”

    阿诺幡然醒悟,“烟雨楼是吕家的!影姬才敢如何放肆!赵承安也不是和影姬联手,他受了吕师寅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