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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收为义子

    正月初一,阿诺是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震醒的,揉揉微酸的额头,拥被起身,鼻尖钻进火药燃烧后的气息,是好闻的味道,她喜欢。

    新年出门都要置办新衣,可她忙忘了,只能从箱子里寻找近日没有穿过的,却发现里面躺着一箱子她从没有穿过的仍旧是崭新的衣裳。她细细看过布料和绣工,都是出自南外宗织造司,不用想也知道是易辛送过来的。

    她阖上箱子,唤来小船儿,让她过几日悄悄送回易府,不要声张,并且叮嘱她不要随意收易辛的东西。这箱子衣物不可能是楚娘收下的,她做事谨慎,八面玲珑,深知她和易辛之间只能是主家与牙人的关系,不会在未经她同意的前提下收下任何东西。先前因为被黄李氏赶出门没有置换的衣物临时取了几件应急,已是情非得已,若是成了习惯,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易辛应该谨守的分寸,即便她能感觉到易辛待她的不同,可她不想让易辛产生错觉,她并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博取他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敲门声传来,楚娘应门与来人交谈,声音极轻。片刻之后,楚娘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阿诺,六王妃要见你。”

    阿诺眉眼微扬,一脸疑惑,不知该如何应对,茫然地看着楚娘。

    楚娘见的世面多,可也没有被南外宗的王妃们召见过,听说娘娘们看不上泉州城的升斗小民,连城中官员除了三司使的女眷之外,都不够品级觐见,正月初一的朝贺不过是履行她王妃的职责。自从到了泉州定居,娘娘们都很少出南外宗,每月到开元寺礼佛,都是兴师动众,生怕百姓不知道这城中还住着皇亲国戚。

    现下六王妃亲自派人前来,指明要见阿诺,不免让人心生忐忑。

    阿诺握了握楚娘的手,安抚道:“没事的,这大过年的,六王妃怕是听说我的名声,想看看这泉州城最厉害的女牙人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正好借这个机会召我过去。”

    楚娘就算不放心,也不能阻止,帮阿诺挑了衣裳,涂了指粉,目送她离开。这时候她想到的人只有易辛,易辛与六王爷相熟,总能打听到什么。可她昨夜还在易辛抱阿诺回屋之后,严厉地警告过他,不要让阿诺为难,眼下……

    眼下还是阿诺重要!

    六王妃见过泉州各级官员的女眷,也不留人吃茶闲聊,推说累了便把人都打发掉,换下累赘的朝服,让人把阿诺叫进来。

    阿诺跪在地上,低声参拜道:“民女见过娘娘,娘娘新年安康。”

    六王妃叫她起身,“你就是阿诺?抬起头来。”

    阿诺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望见主位上发已花白的六王妃,她容貌端庄,雍容华贵,静静坐在那里,便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从容气度,足以让她这个升斗小民一生仰视。

    “听说你是牙人榜上唯一的女牙人,深得蕃商的信任,泉州港海上贸易的兴盛,你功不可没。”六王妃说得很随意,似乎并不是真心夸奖阿诺,“没想到你长得这般俊俏美艳,想来这牙人榜名列前茅的位置,也是不是什么难事。”

    阿诺微微蹙眉,“娘娘召见阿诺,是看中哪位蕃商的舶货,还是想要什么新鲜玩意,要阿诺帮您留意的?”

    六王妃收回目光,阖眸倚着,不再说话。

    她身边的侍从女官便道:“六王爷近日与三佛齐的商人易辛十分投缘,想为他保媒,给他相看不少官家女子,他都没有看上的。想着他身边没有旁人,王爷让娘娘问问你,你若是对易辛有意,你和黄家的婚事,会有人出面解决。”

    “黄家对阿诺有恩,婚事乃是阿诺自己愿意的。”阿诺没想到这六王爷竟管到这等事情上来,“多谢王妃费心,阿诺无意。”

    “当真无意?”女官问。

    阿诺回道:“这是阿诺的私事,不劳娘娘挂心,也当不起娘娘一问再问。我我为易大当家处理到港之后的一切市舶事务,大当家并无逾越之举,阿诺也是谨守本分,并非娘娘所想的那般。”

    “本宫也是受了王爷之命,怕叫旁人去问你,闹得人尽皆知。若果真是对他无意,依王爷的意思,你若是无意,可否辞去易辛牙人之职。做为交换,他可以让你的牙号成为市舶司的官办牙号,从此之后牙号免征赋税,拥有博买商品的专营权。”六王妃想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出这段话,若不是南外宗各派势力盘根错节,也无须她亲自出面做这些不相关之事。

    阿诺俯身回道:“易大当家对阿诺有知遇之恩,若非他亲自开口,阿诺不会私自解约践诺,还请娘娘恕阿诺不能答应。若是易大当家有置换牙人的意思,阿诺没有听到易大当家亲口说出,也是作不得数的”

    六王妃听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赐了些年礼,让女官把阿诺送出去,起身走向一墙之隔的棋室。

    六王爷和易辛正各执棋案对弈,手边的茶汤已凉,易辛的棋子久久未能落下,面目凝重,见六王妃走近,他起身退了出去。

    “你为何让妾做这等棒打鸳鸯之事?”六王妃扫了一眼棋局,易辛执黑,早已是城池尽失,溃不成军,“这易辛到底是何方神圣,还劳您这般费心?”

    六王爷紧抿的眉微松,淡笑道:“只是投缘罢了,看到他本王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总想着多见几次能想起来,见着见着便极是投缘。你说,若是本王有子嗣的话,应该也是他这般年岁吧?”

    六王妃想了一下,“怕是要小一些吧!咱们成亲晚,你说要环游诸蕃,一走就是五年,妾嫁予王爷时已是十九了。王爷,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瞧瞧……”

    “罢了。”六王爷摆手,“皇兄眼见着没几日了,朝中都盯着本王,若是真有子嗣,也活不长。本王至今能如此逍遥,都是因为我膝下无子。本王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你说,我若是将易辛收为义子如何?”

    六王妃眼皮一掀,“他是大食人!”

    “就因为他是大食人,本王才敢提。”六王爷叹道:“你也不想想,这些年那些宗室想要把孩子过继过来的,数都数不过来。若是本王开口说要收养,这日子还能安生吗?”

    六王爷想收易辛为义子,可易辛却没有这个打算。

    “恕易辛不敢苟同王爷今日之举。”易辛一大早给六王爷拜年,被他留下来弈棋,没想到竟听到六王妃与阿诺的一番对话,他才明白这是六王爷的安排,想叫他断了对阿诺的念想。“若是易辛成了王爷的义子,日后大小事务岂非都要听王爷安排?王爷眼下处境尴尬,当今薨逝之后,王爷在南外宗的地位怕是难保,若是有易辛这样的蕃商义子,可以招揽更多的蕃商来此贸易,保住大宋在此地的赋税,王爷在此地安享晚年,当不是难事。”

    “市舶司提举,你觉得如何?”六王爷抛出诱饵,“吕家一直想要这个官职,本王没有给,因为吕家在本地的势力太大,难免会垄断海上贸易。但你不一样,你当了市舶司提举,各地的蕃商都会因为你而到此贸易,比你在三佛齐要风光许多。”

    易辛神情渐冷,“易辛倒要请教王爷,若是王爷有子,你又会如何安排呢?送到京城继承大统吗?”

    六王爷拈须大笑,“那倒也未必,本王若是有子,必任显贵机要之职,娶重臣之女为妻,本王就算不守着南外宗,也能安享晚年。”

    处处都是算计!

    易辛眸中满是悲凉,“可易辛只是一介海商,没有攀龙附凤的资本,也不想做什么市舶司提举。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他人,莫要忘了阿诺深得海商的信任,也能为王爷所用。不要因为她身份卑微,就能随意决定她的人生。易辛纵然心中有她,但尊重她的决定。”

    “可本王没有子嗣,不过就是一说。”六王爷也不动怒,仍是满脸带笑,“本王此举也是为了泉州港之繁荣不衰,若是他日让吕师寅得了市舶司之位,本王卸去一身闲职,海商可还有活路?”

    “王爷这话说的,现任市舶司提举康王殿下为人贤明,公道正派,自然不会任由吕家为所欲为。况且,这康王殿下会轻易让出市舶司之位吗?”易辛觉得六王爷看似不理世事,却事事都了若指掌,嘴上说着事不关己,却又处处筹划算计。

    六王爷大笑,“你还是太年轻,人心险恶你还是看不通透。本王年轻时游历南洋诸蕃,这泉州城又是在本王的治下一步步繁荣起来的,岂能看着别人糟蹋本王的一番心血。本王看中你,是你的福份,认为你可堪大用,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而自毁前程。你当要明白,虽然阿诺并非宋人,但她已入宋籍,你一介蕃商,若是不永留宋土,是无法与她一生相守。”

    “不劳费心。”易辛的目光愈发疏离,“易辛自有打算。新年伊始,王爷诸事繁忙,易辛先告退了。”

    六王爷拍拍他的肩膀,“你回去考虑考虑。”

    及至正月初七易辛的三艘商船启航之前,阿诺都没有主动上过易府,易辛也没再过来围炉吃饭,就算楚娘让小船儿过府去请,他不是在蕃坊与蕃商们欢宴,就是在府中大宴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