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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不合常理

    正月初七,晴空万空,微风,即将启航的商舶在后渚港码头扬起风帆,船工们在甲板上忙碌着,只等船主在指定的时辰到达后启程离开。

    岸上,市舶司的官员前来送行,态度热情而殷切,但目的是为了上船查验货物,防止漏舶之事再度发生。住泉的各国使臣也在行列之中,与市舶司的官员形成对峙之势,意在保护本国的海商。自从牙册事件之后,皮南与各国使臣达成共识,坚决保护本国海商的利益,不让宋之市舶司予取予求。

    阿诺与皮南见礼,余光扫过岸上一众人等,唯独不见易辛俊郎高大的身影。她微微蹙眉,看来启程之前的宴饮委实不少。

    突然,一阵喧哗声起,聚集的蕃商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易辛身着大食的白色服饰,缓步朝她的方向走过来,“都准备好了?”

    公事公办的口吻。

    “市舶司想让捕盗衙门的人上船验货,被我拦着了。”阿诺朝不远处的赵承安欠了欠身,郎声道:“市舶司的人上船,我没意见,可捕盗衙门却没有这个资格。这里的都是商人,清清白白的商人,而不是罪犯。”

    赵承安拱手道:“本官这也是受了市舶司提举的指派。”

    阿诺道:“阿诺要请教大人,依据市舶司条例,捕盗衙门上船查货,是哪一条哪一款?”

    “市舶司提举之令,本官不得不从。”

    “既然无例可循,请恕阿诺不能从命。”阿诺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许多不安的海商找到倚仗,纷纷声援阿诺。

    “对,我们不是嫌犯,要上船也只能是市舶司的官吏,捕盗衙门算怎么回事?我等刚到泉州港时,捕盗衙门的差役一拥而上,那时欺负我等初来乍到,也就不计较了。可这一趟离开,已是按了市舶司条例申报公凭,眼下又要搜船,这是对我等的不信任。此等做法,与罪犯何异?”

    “不能上船。”

    海商们的情绪激烈,大有拼命一搏的架式。

    阿诺走上前对赵承安福了一礼,“大人还要搜吗?你这一脚踏上船,有没有漏舶权且不说,伤的可是大宋与南洋各国海商的感情。来年,海商减少,赋税骤降,这罪责谁来担?这位海商是真腊的,他的珍珠在京城很受欢迎,那位是占城的,**最大的卖家。”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赵承安咬牙切齿。

    “各国使臣都看着呢!”阿诺压低声音,“你可别忘了,这些使臣都有直达天听的能力,这是市舶条例允许的。你现下的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

    赵承安挤出一道难看的笑意,迎向正在落轿的康王赵希年。

    赵希年很快解决了岸上一触即发的局面,他先是向各国使臣和海商们赔礼道歉,接着把此事归咎于赵承安的职责所在,因为对海盗的深恶痛绝,才会如此莽撞行事。但他并没有否认自己下令捕盗衙门前来查验,但也没有肯定要每一艘商船都查。这个问题是沟通上的问题。

    阿诺默默退至始终没有发话的易辛身后,“我总觉得这位康王殿下别有用心,每次都是赵大人闯祸,他来收拾残局,深得人心。赵大人难道没有感觉到,他是被人利用吗?”

    “这或许是他愿意的。”易辛向前跨了一步,“我还有话对虎子说,你安顿好陈少掌柜便可,这里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先行离开。晚些时候,小螃蟹会把这三艘船的物货佣金送过去,这是另外给你的,不在牙号抽取之列。千万不要推辞,我易某人向来不会刻薄手下,每一笔贸易还是要算清楚。其他不相关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专心处理牙号和香号的事情。”

    阿诺一头雾水,她做错什么了,他这是何意?

    送走陈海生,阿诺看着数十艘商船随风飘走,只剩星罗棋布的白点融入海天相接处,眉头仍是深锁。

    易辛立在礁石上,面色凝重,白色的袍裾飘展,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颓唐之气。

    阿诺走过去,和他眺望同一个方向。

    片刻之后,易辛步入礁石,斜斜睨了她一眼,跨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六王妃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日后有什么事情,让伊本和小船儿居中传话便是。”

    “可……”阿诺还没开口,易辛已经远走,她怅然若失,望着他随风而动的衣袂发呆。

    应该发火的人是她吧!可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生气?她连一句指责都没有。

    为此,阿诺从后渚港回来后,直接去了易府。

    易辛让她等了许久,才施施然地出现,一身大宋士人的华服,头上挽着松垮垮的发髻,“坐吧。”

    阿诺像往常坐到易辛的对面,刚撩袍要坐,他一指下首位,笑意轻浅,却不容置喙。她愣了一下,在他坚持的目光中,坐到下首位。

    “有什么想问的?”易辛语气温和,“我知道你不是轻易被摆布之人,凡事都清楚明白。你若不来,反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阿诺又是一愣,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坦率真诚,真的叫人无从问罪。可细究起来,他又何罪之有?

    “初一那日……”她咬了咬唇,“六王爷和六王妃……”

    不,不该这么说,可这就是事情的起因。

    “他们没有误会。”易辛替她把话说了,“我是对你有意,但你我身份有别,我自知不能逾越,从未曾有非份之想,仅仅是有爱慕之意。你不必过于在意,我总有离开的一日。”

    阿诺完全愣住了,没想过易辛会如此之坦诚,但她并非无知无觉,易辛待她总与旁人不同,不曾深究,只是觉得如此这般,来日他终会离开,而她终会与黄少严成亲。

    “大当家错爱了。”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你预备如此行事?”

    阿诺又想了许久,“那就照大当家的意思办。”

    易辛平静地说:“很好。”

    阿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楚娘问她什么她都是一脸茫然,楚娘以为启航出了事,将小船儿拉出来盘问一番,小船儿一问三不知。

    夕食的时候,阿诺仍旧一个人闷在房中,楚娘强行把门敲开,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异常。

    “楚姨,我真的不饿。”阿诺说,“我只是胸口闷闷的,提不起精神罢了,无病。”

    楚娘问她:“六王妃又召你了?”

    阿诺摇头,“她那种身份的人,怎么会一再宣召我。”

    “那我倒是听到坊间传言,六王爷有意收易辛为义子,与三佛齐和大食诸国成为睦邻邦国。”楚娘虽不在烟雨楼,但人脉还在,消息也比一般人灵通。

    “义子?”阿诺若有所思,“六王爷这是为自己谋求保命的资本吧?”

    楚娘轻笑,“听说康王的孙子进京了,若是被当今选中,太宗一脉重掌朝政,六王爷也就没什么活路了。”

    “康王之孙?”阿诺沉默了,“不对,都错了,不是赵承安,幕后的黑手是赵希年才对。”

    她恍然大悟。能让吕家俯首称臣之人,并非赵承安,赵承安的官阶太低,魏王一系也无实权之人,赵承安立再大的功勋都出不了泉州城,想离开的人是赵希年,也只有赵希年的身份能和吕家互惠互利。

    所以,想除掉易辛的,也是赵希年。

    可为何是易辛?他不过是一介海商,在泉州城毫无根基,空有数十艘船的财富。他想据为己有,并不一定要杀了易辛。如赵承安想让易辛变成海盗参商的替代者,这就十分合理。

    因为易辛与六王爷走得太近,所以要杀他?

    这不合常理。

    可若是易辛成了六王爷的义子,成了六王爷保命的倚仗,那就合理了

    楚娘拍拍她的肩膀,“别想这么多,这些权力争斗都是南外宗的事情,与你无关。易大当家既然与六王爷走得近,他也是心知肚明,自然有他的一番打算。”

    “他会没事的,对吧?”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人月两团圆。

    阿诺与楚娘带着小船儿和小孩们隆重打扮了一番,各自拎一个街角张家灯笼铺做的花灯,一家人正要出门,迎面遇上一身绛红装扮的辜晓。

    泉州城的正月已有春日的感觉,辜晓脱去厚重的冬装,丰腴的身形更是玲珑毕露,精致的妆容彰显少女含春的娇嫩。

    每当看到辜晓,阿诺总是下意识地打量自己,只有老气横秋能形容。

    “阿姐,我们去找大当家游灯吧?”辜晓拉住她的手,“他在三佛齐应该没有见过泉州城上元的盛况,府中就他自己,他肯定不好意思出门游玩。”

    阿诺与楚娘对视一眼,无奈道:“他今日似乎有宴饮。”

    辜晓松开她的手,转而对楚娘道:“楚娘,我娘说了,桑田总有好有坏,先到先选,你若是想要选到好的,可不能太晚去。”

    楚娘何等剔透之人,当即就明白了,“你与我们四处逛逛,易大当家今日宴在蕃坊的四和居,说不定你们有缘份偶遇。”

    这是用易辛换桑田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