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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缘份这种事情

    缘份这种事情往往是很难言说的。有些人比邻而居,却能数月碰不到面。有些人一南一北,却能一日之内相遇数回。

    阿诺已有七日未见过易辛,虽然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可一旦走出家门,就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会经过的地方,避免相见时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易辛也有这份默契,尽量把要做的事情通过小螃蟹、伊本、小船儿三人来传达。

    楚娘虽然对他们突然的冷漠持怀疑的态度,但此时对她来说能得到一块上好的桑田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把易辛的行踪透露给辜晓,是因为楚娘认为易辛不会看上辜晓这样的小娘子。

    遇到易辛是在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阿诺一行人还未走进食肆,便看到易辛带着小螃蟹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门前,与正欲离开的宾客作揖告别。今日是正月十五,过两日会有一批商舶出海,选在这日宴客,也有送行的意思。

    她站在门口,望着他深邃的五官在食肆大红灯笼的映衬下,英挺俊郎,不似大宋士子的文气,也不似蕃人的粗犷深刻,反倒有自成一派的儒雅。

    易辛愣了一下,步下台阶,“上元赏灯,好兴致。楚姨,辜小娘子,易某这厢有礼。”

    “不知大当家可有兴趣一起赏灯?你之前说过想见识一下大宋上元的盛况。”阿诺接到辜晓递过来的眼色,只能硬着头皮相邀,“我看这宴席也差不多了。”

    易辛从善如流道:“那就等易某片刻。”

    阿诺福了福身,“那我们在蕃坊的牌坊下等大当家。”

    没有等多久,易辛便到了,与她们一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辜晓渐渐迎上前,与易辛只差一个身位,热情地向他讲述泉州城上元佳节的各种趣事,惹得易辛时不时朗声大笑,相谈甚欢。

    楚娘不禁纳闷,“这易辛也喜欢这等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不应该啊!以我楚娘阅人无数,他不是这等浅薄之人。”

    阿诺笑道:“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想他肯定是别有目的。”楚娘深深地看了阿诺一眼,“以易辛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应付迎昔阁这样的商户,你们之间……”

    “或许易辛有留在此地的打算。”阿诺巧妙地避开楚娘的质询,“而且六王爷给他介绍许多的小娘子,他一再拒绝恐非长久之计。”

    楚娘却不以为然,“那也轮不到辜家小娘子。”

    一行人逛了一圈又一圈,从东走到西,最后在开元寺门前停了下来,易辛欠了欠身,“易某少陪了,六王爷差人找我过去赏月。”

    阿诺福身与他作别,目光落在青石地上,笑容轻浅。

    回程的路上,辜晓没再与阿诺同行,捧着易辛给她买的花灯兴高采烈地跑了,似乎怕阿诺跟她抢似的。

    阿诺哭笑不得,可还是羡慕辜晓的真性情,曾几何时,她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苦和累只有自己清楚。

    正月十月,商铺开业,鞭炮齐鸣,阿诺给牙人们都发了红包,表示今年和往年的佣金提成是一样的,不会因为陈庸的离开而有所改变,牙号即便是再艰难,也绝不会让他们受苦。

    之后,阿诺去了香号,安康姑姑坐在院中,备了香茶,似乎知道她要来。

    “年前我只来过一次,安康姑姑不要见怪。”阿诺的当务之急是牙号,香号的事情反倒没有那般棘手,“出了正月,香品就要陆续交货,姑姑这边可有什么难处?”

    安康姑姑不急不缓地说:“陈掌柜在世时都已经安排妥当,作坊那边正在赶工,只等订制的漆盒和配套的香炉送过来,就能交货。但是我听说城内有不少对香号不利的传闻,都说咱们的香方是偷了吕家的。”

    阿诺冷笑,“这也要客商们相信才是。吕家垄断香料贸易数十载,这天也该变了,总不能老是用同一种的香方,又不是驱蚊用的艾草。”

    “你可有应对之策?”安康姑姑又问:“若他们真的动手,也好有防范之策。”

    “姑姑可是发现了什么?”阿诺虽然知道吕师寅的无耻,但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安康姑姑说:“陈掌柜不在之后,香号走了不少伙计,过了年准备再招些人来干活。新人不知底细,难免被钻空子。可是不招伙计,就怕延误交货。”

    “这个倒不怕,进来的人都签死契,先让他们到最后一道工序去,装盒压制之类的。调香这边都用你信得过的人,但香料的用量都必须你一手控制。”阿诺相信安康姑姑比她更有经验,“其实姑姑想过没有,与其日防夜防,不如不防。”

    安康姑姑神情一怔,“你不会是……”

    “你觉得呢?”阿诺挑眉,她相信安康姑姑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安康姑姑沉思片刻,道:“南外宗有一批香品。”

    阿诺没有犹豫,“好,就他了。”

    隔日,香号招工,来了不少的人,安康姑姑和阿诺亲自掌眼,要的都是生面孔,住在泉州城的一律不要,以免发生不要必的麻烦。

    此举一出,上门的少了大半,再由阿诺和安康姑姑一一考校之后,留下的不过八人,都是清一色的少年郎,对香料一知半解,只因香号出的工钱多慕名而来。

    阿诺在正月上工之后,就一直在香号呆着,她也学着调香,但调出来的香品都要被安康姑姑取笑一番,笑她没有得伽南的真传。要知道阿诺的母亲伽南十四岁入教坊司就习得一手调香技艺,鲜少有人能胜过她。

    “其实对于母亲的过往,我并不知晓。”阿诺不禁唏嘘,“认识我母亲的人不多,大都是她被赶出南外宗之后认识的,前尘往事,她一直都是三缄其口。小时候我不懂,恨那个负心的男人,可既然我母亲能为此放弃一切,必然是有原因的。”

    安康姑姑把一小块的龙涎香研磨成粉包起来,放到香盒中妥善保管,“那男人来自扶林你应该听说过吧?六王爷年轻的时候游历各国,曾与他十分投缘,力邀他来大宋贸易。那男子千里迢迢慕名而来,但在海上遇了难,一艘商船的货物都葬于海中,就剩一条命勉力支撑到大宋。那时正好六王爷从都城临安来到泉州,在一次召见蕃商的宴席上认出他,他被召进南外宗,渐渐利用六王爷的权势开展贸易,也与你娘相遇。但他在扶林国是有家室的,他并没有对你娘撒谎。”

    “我娘知道日后他若是离开,根本无法带她一起走吗?”虽然阿诺问出这番话,可她记忆中母亲从不曾说过那个男人的一句不是,只是时常在东南季风盛行时,守在码头,从日出到日落。

    安康姑姑苦笑道:“入教坊司的女子都是罪臣之后,并非目不识丁的无知妇孺,就算在来之前不知道,到了泉州后,南外宗的嬷嬷们都会言传身教,更何况你母亲是许了人家的。”

    阿诺从来不曾听过这件事,“她怎么会!”

    一生重信守诺的母亲竟然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阿诺不信。

    “你也知道教坊司的女子婚嫁不由自己,说好听点是南外宗的女官,其实与官妓无异,你看烟雨楼的女子还能挑客人,教坊司却没有这个命,到了年纪也是要配人的。你母亲配的是转运使,给他做妾。”

    故事的结局阿诺知道,母亲因为怀了身孕被赶出南外宗,这本该是死罪的,可那男人与六王爷交好,因此网开一面,有了她这个小生命。

    “若是没有遇到那个男人,你母亲现下也是三品高官的妾室,衣食无忧。”安康姑姑说:“何至于带着你餐风露宿,受尽冷眼。他走的时候,你才三岁……”

    “所以母亲给我取名阿诺,希望我能守一世承诺。既然选了自己想要的男人,就要一直走下去,就算是没有后路,也要坚守下去。”

    “你对易大当家也是如此吗?”安康姑姑问。

    阿诺一怔,“姑姑在说什么?我与大当家只是主从关系。”

    安康姑姑吃了一惊,“你们……看来是我老眼昏花了,我听说你有未婚夫婿,还以为是他。”

    “姑姑说笑了。”阿诺声音弱了下来,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

    “那日若是没有他,你也成不了这香号的股东,他是真心为你着想。干股、香料的贸易权,他为你作了通盘的考虑。倘若这次陈掌柜没有发生这件事情,这就是你后半生的倚仗。”安康姑姑觉得阿诺应该知道这当中的厉害,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她的猜测也不是没有依据。“可既然你是许了人家的,就该把握这个分寸。若是你另有打算,这就另当别论。”

    安康姑姑的话字字戳着阿诺,在香号这件事情上,她从不曾对易辛有所表示,不是因为她理所当然地接受,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像安康姑姑说的,他把后路都给她安排好了。

    很多话不必当面说,她是能感觉到的,不说破就还能装作什么不知道。可他开了口,她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谢意。因为他想要的,她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