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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仿香

    正月过去,泉州城的香火还是持续不断,大小寺庙的盛会仍旧是每月上演,家家户户祈求神明保佑的祷告也不曾止歇,对于香品的需求与日俱增。陈氏香号自从在斗香大会上一举胜过吕家拔得头筹,源源不断地订单自四面八方砸来,因为有易辛的香料货源支持,香号在香品的质量上从未减损分毫,得到往来客商的一致好评。

    陈庸的过世对香号的影响极大,一度以为没有陈庸,香号会因此垮掉,所有的订单都会打了水漂,又不能主动毁约赔偿,一再持观望之势。

    阿诺以一人之力撑起牙号,是有目共睹的,虽然眼下正值蕃商回航,真正检验阿诺和牙号的要等端午过后商船入港。

    但牙号和香号是不同的,牙号做的是人的生意,香号做的却是香品,只要香号一如既往地保证香品始终如一,客商们就会相信阿诺。

    在众多的香品之中,祭祀所用香品都是大同小异,清一色的乌沉、檀香,重在心意,不一定要用名贵的香料,但这是一般百姓的用品,而针对京城的王公贵胄和陆续来到南外宗的宗室子弟来说,必须是独到的香品。

    南外宗的香品大都出自教坊司的女官,因为伽南、安康的先后离开,教坊司职司调香的女官调出来的香品屡屡遭到六王妃的怒斥,她存了请安康姑姑回来的心思,可她也知道南外宗不可能像陈氏一样给安康养老。是以,南外宗冲着安康姑姑,每年都预定大量的香品。去岁,陈氏新制的香品在斗香大会大获成功,六王妃十分满意,比往年多订了许多,连各院所用的日常香品都一并从陈氏香号采买。

    这本是一桩能让香号声名远播的好事,可近日南外宗采买的女官在泉州城的一处商铺,买到一款与六王妃在安康姑姑那边买来的名唤“执念”的香品并不二致的香,而价钱仅仅只是“执念”的一半。

    六王妃让教坊司仔细比对之后,怒火中烧,当即把安康姑姑宣进南外宗。

    也不知道是何人走漏风声,坊间大肆渲染这次的仿香事件,并认为在去岁的斗香大会上,不过是香号一时取巧,拿了别人的香品,却又卖了高价,委实是有违商家诚信经营之道。

    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款与执念相同的香品名唤虚妄,乃是出自泉州城外三十里的一处香品作坊。

    陈氏香号的声望因此一落千丈,大批的客商即便冒着毁约赔偿的风险,也无所畏惧,毕竟在价钱上失了先机,这香品也不大卖得出去。

    阿诺向前来退货的客商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给他们一个交代,但客商显然不想给阿诺这个时间,执意赔偿了结。

    阿诺有言在先,“要毁约,要退货,可以。但是来日若是你们还想再买我陈氏的香品,就要旁人贵三成。因为这是对我香号的污蔑和亵渎,我不想和不相信我的人继续打交道,但为商之道是不挑客商,我只好提价,以确保自己的利益。”

    把丑话说在前头,事情就好办许多。想退的尽管退,方能分辨值得长期合作的客商。

    安康姑姑被六王妃一顿训斥后,也不辩解,只说了一句:“奴婢自会给王妃一个交代。”

    回到香号,阿诺安慰她道:“不妨事,世人总该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便宜的好。”

    “可是连王妃都分辨不出来,那个作坊怕是真的做出一样的香品,故意低价挑衅。”安康姑姑忧心忡忡,“你当初就不该拿这个香品做诱饵。”

    阿诺说:“若真的这样的话,有什么可怕的?”

    安康姑姑不解,“为何不怕?客商都毁约退货了!”

    阿诺浅笑依然,“相信我。”

    安康姑姑却没有她的乐观,摇头轻叹,但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天夜里,小船儿便买到了那处作坊所制的香品,阿诺细细品过,让她给安康姑姑送过去,并且嘱咐小船儿,让安康姑姑睡一个安稳觉。

    但小船儿回来的时候说:“安康姑姑脸都白了,怕是睡不着。她说,故意泄露香方并非明智之举,她当初不该同意你的做法。”

    阿诺轻轻叹气,“你去和大当家说一声,就说我想见他。”

    小船儿往返于易府、牙号、香号之间已经习惯,但还是不免要问,“你平日都是直接去见大当家的,为何现下却要通传?”

    阿诺笑道:“他现下是六王爷的义子,身份不同往日,我自然要礼敬他三分。”

    香号的香品出了纰漏,易辛早已听说,可仔细想来,阿诺做事一贯谨慎,不可能让香方外流。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有意为之。

    既然是她一手谋划,她自然会有解决之道。

    但阿诺亲自上门倒叫他有几分意外。

    晨曦微露,易辛看着阿诺逆光而来,身形消瘦,原本精致的五官愈发凸显,一张小脸我见犹怜。

    她福了福身,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要为陈掌柜报仇。”

    易辛蹙眉,“吕家?还是康王?”

    阿诺愣了愣,道:“你如何知晓?”

    “在饶州想杀我的人并非赵承安。”

    阿诺一点就透,“可康王为何要杀你?”

    易辛避重就轻,“他可能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怕事迹败露,他就再也不能成为赵宋皇帝的亲祖父。”

    “那么,你会帮我吗?”阿诺何尝不知道赵宋皇室内部的权力争斗之激烈,她开这个口只想知道易辛的立场,因为他的立场就等于是六王爷的立场。只要六王爷同意,很多事情都能顺理成章。

    “会。”易辛没有犹豫,“陈掌柜一心为了香料贸易不再受吕家的垄断,眼下有此良机,我自然不会错过。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有如此把握,吕家一定会来偷香方?又如何能保证这一次会彻底打败吕家?而吕家是吕家,赵希年是赵希年,他们从来就没有任何联系。”

    “真的没有联系吗?只怕未必吧!”阿诺冷哼,“香号那边来了许多生面孔,我让小船儿也找了一群生面孔跟着他们几个,发现当中有三个人与吕家有所联系。其实不说吕家,陈叔成立香号的,我也曾建议过他,窃取吕家的香方加以改良,此类情况在各香号之间都是有的,只是有的吃了哑巴亏,香方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吕家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易辛说,“百年根基,可以厚积而薄发。”

    “可吕师寅不行!”阿诺说,“大当家难道没有发现今岁出海的商船根本没有吕家的,在望海云楼主持祈风仪式的也不是吕师寅,他让少严哥哥出海替他买香料,也是瞒着吕老爷子的,我有理由相信他在吕家处境艰难,需要尽快取得吕老爷子的信任,否则吕家家主的地位怕是要落入旁人之手。吕师寅接手吕家五年之久,又是吕家嫡长子,岂会甘心家主之位旁落。”

    “我听闻调出与你同款香品的是城外的一间小作坊,与吕家并无关联。”

    “执念香中加了**,大当家应该知道这是禁榷,据说在红海诸国还有白色黄金的美誉,说明其价格之昂贵,一路远来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还未抽解和博买就会被市舶司尽数购入,直送京中,但为了南外宗还是会留下一些,高价卖出。”阿诺暗自咬牙,“若不是因为**价格高昂,这香品的定价也不会如此之高。因为是直送南外宗的香品,**的价格没有虚高,我给南外宗的价钱已经是最低了。能比我低的,只怕是**不要钱。而**能白拿的,只有和市舶司提举十分熟悉之人,那么这个人非吕师寅莫属。饶州遇害,陈庸畏罪自刎,明处都是赵承安,可处处都是吕家。大当家不要忘了,我是怎么被送到您身边的,赵承安与吕师寅的关系可见一般。”

    “可是你若把这件事翻出来,那个小作坊只要承认是自己与市舶司某位主簿勾联,这件事就能揭过去。”易辛也提出他的假设,“吕师寅没有以吕家之名仿制这款香品,就是不想和你正面冲突,但又能让香号一败涂地。”

    “和从前一样?”阿诺声音渐冷,“永远都躲在背后操控一切?”

    易辛不置可否。

    “那么,若是这个小作坊接到大批的订单,是否需要继续购置**?”阿诺露出意在必得的笑容,“他若是接受了,这会是一单赔本的买卖,我不相信市舶司会白给吕师寅大量的**。就算吕师寅为了打击我,宁愿贴钱制香,那我就无话可说。可是如此一来,这个小作坊突然拥有如此之巨的**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没有人会在意吗?”

    “吕师寅应该早就想到,这个作坊会因此接到大量的订单,做足了准备。吕家百家经营,私藏**并不是难事,不一定要从市舶司的禁榷中收购。”

    “是吗?”阿诺却不这么认为,“既然他知道,为何要花费如此之巨为一家小小的作坊博取声名,他应该为吕家树立良好的信誉才是根本之道,如此一来,吕老爷子也会继续相信他。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能说明,吕师寅做这些事情,吕老爷子可能不知情。他能从市舶司拿到小部分的**,可不代表赵希年愿意继续低价卖给他,就像你说的,吕家是有**的,他又为何要做赔本的买卖去养活一家不知名的作坊?你会说,他只是想让陈氏香号一文不名而已,没有想太多。”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易辛听完她的一番推断,心中暗喜,“**的出处,不仅市舶司有,吕家有,还有一个地方是你忽略的。”

    “是什么?”阿诺话音刚落,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非法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