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虎虽原来是个朴实孩子，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况且静琳是个柔弱性子，约束不得他，渐渐地，他如入染缸，一发不可收拾。

    他学会了抽大烟，玩女人，彻夜不归，与那帮狐朋狗友交往起来，全然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个抱着幼小的女儿在等待他回家的年轻的妻子。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静琳独自守着这昏黄的灯光，打着哈欠做着针线活等候他的回来，不定哪一天，他被亲兵搀扶着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吐得到处都是，那味道薰得女儿哇哇哭，静琳只好将女儿抱到旁边的房间哄睡，再来伺候这位大爷。

    更多的时候，就是静琳独自坐到天亮。

    她不敢着人去寻他，只因曾有一次孩子生病发烧，她实在害怕忍不住着亲兵去叫他，被他打了两个耳光骂了回来，亲兵委屈得掉眼泪，她只好让亲兵去请大夫，独自一人照顾生病的女儿。

    她更不敢在他回到家以后再去指责他，那样会触动他的老虎屁股，虽然他从未出手打过静琳，可是他一摔杯子，大吼一声，静琳就吓得浑身哆嗦，孩子也哇哇大哭，母女俩只好逃进其他房间不敢过来。

    她更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写信告诉娘和哥哥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纵然告诉了，娘和哥也只能替她难受，却帮不上一点忙，每个人手头都有一堆事一堆人要照管，谁能抛下家和家人跑来山西照顾她呢？

    没有人能管她，她只能自己照管自己，不止照管自己，她还得照管她的女儿。

    她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开导她，甚至没有一个朋友或是认识的人来劝解和帮助她，她日复一日地就这样过着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由于永活和世衡长年旅居天津，秀姑带着定超也来到了天津，一家子骨肉终于可以团聚了。

    为维持生计，秀姑建议开个武馆，教授年轻子弟武艺为生。

    世衡不愿意出头，恐为官府瞩目，然秀姑执意要开，也只好由她。

    武馆就开在大沽镇，取名天照武馆，负责教习武艺的就是定超，主要教授南拳，长拳一些简单的拳法和腿法，并不教授鸳鸯腿。

    罗大纲时常到武馆中来同秀姑喝茶，教授定超武艺。

    这些年定超的功夫都是秀姑教授，虽世衡有时能指点一二，然世衡不常在家，所以竟不能更多照顾。

    秀姑虽是女中豪杰，到底功夫资历差得多，如今得罗大纲亲自传授武艺，定超的功夫就增进非常地快。

    随着定超的功夫增进，武馆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虽然说天下功夫出少林，然而北方平民百姓学武的并不是很多，河南有滑县百姓学习太极，登封县学习少林，其他各门派也只是在自己范围内活动，在外面开武馆多的还算是在两广福建一带。

    秀姑早在佛山就想开武馆了，然而佛山人才济济，自己的水平不行，定超的功夫更不出色，开武馆简直是三天两头得被踢爆。

    然而在直隶这地方，武艺高强的人并不多，普通百姓务农为业，很少有武艺高强的人。

    如今乱世之中，学个护身的本事也不是坏事，所以家中有点宽裕的就送子弟来学，男孩子也都喜欢学功夫，所以武馆的生意还算不错，不上半年，已经有上百位弟子在馆学武了。

    定超只教些简单功夫，凡有踢馆的一律礼让，所以一时倒也平静无事。

    秀姑如今也年近半百了，因长年练武，身形并没有大改，依然是利利索索的样子，只是一点当年王妹的风范都没有了，她将头发挽在脑后，只用一只银簪别住，因怕散开，又将一只小手帕将发髻包裹起来扎好，双耳畔只有一对滴翠耳坠作为点缀，其他首饰一应皆无。

    上身一件斜襟粗布衫，腰里紧紧扎了一根石青的汗巾，下面竟连裙子也无，撒腿的藏蓝色裤子滚着深紫的镶边儿，一双黑色布鞋轻便灵巧，走起路来忽忽生风。

    虽然是在武馆里不教授武艺，却也不闲着，日常厨房里弟子们的伙食都是她看着厨娘做的，招待弟子们的家人以及上门报名学艺的弟子都是她的事情，她话不多，也不甚严厉，也不咋呼，只是但凡开口说话，眼光一扫，大家便都不吱声了，站在原地听她说话。

    罗大纲见这妹子颇有将帅之风，也不禁暗暗称奇。

    若有休沐的日子，志航和少捷永活便会结伴来家中相聚，若是不提国仇家恨，此情此景，也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1881年的三月，慈安皇太后病逝于钟粹宫，上谥为孝贞皇后。

    举国同悲，一切喜乐庆祝活动全部禁止。

    五月底，月莺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女儿。

    月莺知道婆婆喜欢男孩，一看自己生的是个闺女，心中十分不乐。

    一想到嫂嫂无双头一胎便是个小子，自己却没福生的是个闺女，就怕婆婆看不上，少诚不喜欢。

    谁知少诚却不计较，十分地疼爱，每天回到家，就抱着孩子不撒手，吃饭放在腿上，睡觉放在枕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真是宝贝得很哪！

    也是，这一年少诚已经24岁了，同龄人早就抱了两三个了，自己这还是头回当爹，心里不免美滋滋的，每天到监里教书办公的时候，一想到自己的乖女儿，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泛起笑容，总是想早早完了公事，回家去陪着那个可爱的小东西。

    因怕月莺受委屈，月子里少诚还找了个老妈子，傍晚他回到家，三个大人就围着一个孩子转，还觉得忙得不得了。

    坤娘让少康写信来告诉少诚，少康的媳妇也怀上了，再过三四个月就要生了，静琳来信说年前又生了个小子，这下子家里可热闹了，算一算，老大少捷家已经有两个了，老二老三各一个，静琳有两个孩子，坤娘的孙辈都有六个孩子了，若是能聚在一起，都跪在云铮的灵位前拜一拜，叫云铮看看这一群孩子，他在那世界里，得是多高兴多羡慕啊！

    坤娘时常一边掰着玉米一边念叨这个没福气的人：“一点福气也没有！见不着孩子们长大，更没福气见着孙子们！我可不愿意像他似的，早早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啥福气也享不着，就算是给你个皇位让你坐，没那个福气也坐不稳！”

    这话也就是在家里说说，若是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你在咒皇上短命呢！

    岂知坤娘这话也不白说，竟是一语成谶，道出了这位光绪皇帝的真实命运啊！

    “愿你回到你的国家时，发现它已经成为神圣的共和国，而你将参与推翻专治王朝后，胜利的喜悦。”

    这段话，是中国第一位留学生容闳在毕业归国之前，他在美国耶鲁大学的同学在他的留言簿上写的祝福。

    这一年，是1854年，距离鸦片战争结束，已经12年；距离太平天国开始，也已经3年。

    此时窝在紫禁城里的咸丰皇帝，早就对南方的太平军头疼不已，帝国于他而言，只要不添新的乱子就行。

    洋人的船坚炮利不过是奇技淫巧，治理大清国，还得靠祖宗之法！

    这样想的人，不止咸丰一人，整个朝廷几乎都这么想。

    他们坚信祖宗之法是战无不胜的法宝，大清国就是靠着祖宗之法延续200多年，中国的皇帝也是靠着祖宗之法，延续了2000多年。

    ——唯有极少数跟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洋人那套“奇技淫巧”，是真的厉害。

    容闳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从7岁开始与洋人接触，20岁被美国博朗牧师带到美国留学，24岁考入耶鲁大学，27岁从耶鲁大学毕业，然后回国。容闳是当时中国对美国了解最深的人，不仅是技术，还包括制度。

    在耶鲁大学，容闳不止一次与同学们探讨：如何才能救中国。

    讨论到最后，容闳悲观的发现，想要拯救中国，必须推翻封建王朝，建立共和国！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用以卵击石来形容，都有点儿地高估他了。

    从本质上，容闳非常爱国，爱的却不是帝制的大清国，而是共和制的中国。

    自美国回到中国之后，容闳每天所见种种惨状，时刻萦绕在脑中。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都在想：怎么才能拯救中国于水火。

    有此心而无此力，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容闳常常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直到他听说太平天国起义。

    1860年，容闳北上天京（南京），通过种种关系见到了洪秀全。

    他希望太平天国能够带来新的天地，然而，一番交流之后，他失望地发现，洪秀全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并给他四等爵的官职，对于“改革”只字不提。

    再后来，湘军主帅曾国藩主动邀请容闳来访，两人从内到外、从器械到体质谈了很久，容闳发现曾国藩对他的想法非常赞同。

    正当容闳想要将“共和”之事告诉曾国藩时，曾国藩却问了一句：

    “在现在的中国，什么才是对中国最有益的事？”

    曾国藩不亏是三军主帅，一下子就点到了关键，容闳怎么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于是，容闳退而求其次，开始建议曾国藩购买外国的先进机器，并且派遣留学生到美国去学习他们的技术。

    这些，都得到了曾国藩的认可。

    1872年2月27日，曾国藩领衔上奏，促请对派遣留学生一事尽快落实，并提出在美国设立“中国留学生事务所”，推荐陈兰彬、容闳为正副委员常驻美国管理。

    在上海设立幼童出洋肄业局，荐举刘翰清总理沪局选送事宜。

    1872年，在容闳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清政府终于派出第一批留童到美国公费留学。这一年，距离容闳离开美国，已经18年！

    18年来，容闳内心一直都守着一个信念：“一个能成大事的人，必然不能失其赤子之心。”

    不管外界对他有怎样的看法，不论摆在他面前有多大的挫折，容闳一直都在朝思暮想地做着同样一个梦：中国有朝一日会变成共和国。

    不过，对于清廷来说，容闳的这个“梦”，无疑是一剂毒药。

    就算是慈禧再怎么开明进步，也只能在临终前的一段时间，想到了既能保住爱新觉罗氏的皇家地位又能使国家中兴的制度，就是君主立宪制，然而想要成立共和国，那就是直接推翻了帝制，皇家彻底就要消失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