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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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他好好放在书房角落那么多年的东西不翼而飞。

    一号别墅又只多进了黎淮这一个外人。

    说起来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

    虽然黎淮性格使然,对谁都不咸不淡,但宁虞毕竟是枕头边上的,黎淮前后态度细微的变化他心里还是有数。

    那时如果不是察觉黎淮的反常,他可能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剩了宁予年那本读书笔记没扔。

    关乎他当初如何把黎淮追到手。

    时间线一下又要往前六七年,回到他跟黎淮刚认识的时候。

    当时是在城北商圈一家新开业的电影院。

    两个平时不进电影院的人,恰巧买在了同一场左右邻座。

    还都没心思看电影。

    一个是将错就错,随便逛到进去消磨时间。

    一个是工作需要,说即将空降的领导是个影迷,可能会聊到近期上映的电影。

    跟宁虞在电影院相遇那天,是黎淮十八岁的生日,刚刚高考结束。

    绝对算他最茫然无措的一段时间。

    所有高三毕业生都在为解放庆祝,只有他,套着件低头便看不清脸的连帽衫。

    连帽衫里还戴着帽子,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耳边全是肖一遍一遍求他重新拿笔写故事的话。

    短短三年,一切都变了。

    他从无人不知的15岁文曲星,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竟然只隔了一集《少年黎淮》的大结局。

    亲戚朋友断了联系,同学老师对他避之不及。

    没有任何封杀禁令,他的所有出版书籍也在一夜之间被书商全部自发下架。

    而他每天做的最常见的事,就是为了躲避到学校围追堵截的各类媒体,戴上帽子,从学校后门翻|墙回去。

    家破人亡。

    身边唯一的帮衬,只剩了肖。

    黎淮当时年纪太小。

    光是企图搞明白仅仅一个虚构故事,怎么能对现世里的人产生这么大影响,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肖一家盯着他,他可能连高考都会直接放弃。

    但当时事发没多久,肖的父亲就病了,过度操劳肾结石引起的肾衰竭尿毒症。

    长期透析只是替代疗法,想彻底治好,只能换肾。

    肖作为血亲,有轻微的糖尿病,捐不了,他们只能慢慢排队等肾|源配型。

    当时肖刚买房,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也刚落地,原本一家人无病无灾,靠存款跟肖的收入日子也能过得殷实。

    结果肖父亲这一病,肾|器|官衰竭百分之九十以上,一年十万的基础治疗花销砸进去根本听不见响。

    还不算肾移植的费用。

    这些钱放到现在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十几年前,那就是无底洞。

    孩子得上学,老婆得读研,医院里等着救命,全家有效劳动力只有肖一个。

    头一年刚开始的时候,肖还能硬着骨头继续磨剧本。但到第二年,已经明显开始吃力。

    肖接的活从一两年、甚至两三年的大制作,变成了垃圾堆里捡来的散活。

    只要给得多,结钱快,肖什么都肯做。

    等到第三年,肖把婚房卖了,一家三口搬回逼仄的旧房,该借的亲戚朋友借遍,好不容易排到匹配的肾|源,却是怎么也攒不出移植的费用。

    肖天天做梦都在想怎么搞钱。

    所以其他高考考场外的家长接到孩子,关心孩子成绩,关心孩子想去哪玩、去哪放松。

    接到黎淮的肖,却琢磨着应该如何拉下脸,开口找一个孩子“要钱”。

    黎淮记得肖那时候胖,站在门口像个石墩子,久违地穿了件一看就是刚熨烫好的西服套装。

    大老远的看见他从里面出来就开始抠后脑勺。

    先是客套,恭喜他高考结束,然后扭捏又羞愧地再次试探了他有没有写东西的打算。

    黎堂生前名气旺,自信不愁挣不到钱,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惯了。

    说要环游世界,就去环游。

    说要写有钱人,就真的会特地挥金如土地过上一段上层人士的生活。

    但他那些钱都是剧本一次性结清的,所以他人一死,除了住家用的一套普普通通的三居室留给黎淮,存款实际没多少。

    这不是肖第一次为写东西找他。

    但黎淮也知道,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肖不会求到他跟前。

    所以他说:“黎堂的钱跟我以前的稿费还剩一点,都拿去给叔叔用吧,我不打算上大学了。”

    肖本来是着急钱,现在一听他书不继续读了,这怎么了得。

    他老婆梅丽以前就是港市周边小县城考出来的,深谙苦什么都不能苦教育。

    “你上大学才花几个钱,省了你这点也救不了命啊!”

    肖有点火烧眉毛。

    在黎堂去世以前,他跟他师父这个儿子接触其实并不多,只知道是个天才。

    天才性格都有点怪,所以他从没深究过这份淡漠和孤僻。

    当时考场外,黎淮拿着考场统一配发的文具,答得很冷静:“跟钱没关系,只是不想为了上大学改名。”

    肖顿时没了声。

    他也不是聋子、瞎子,察觉不到周遭一直似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和窥视。

    只要是有人知道黎淮大名的地方,就会这样。

    哪怕是已经过了三年的今天。

    黎淮那时候个头就差不多定型到一七九。

    肖比他略高一点,却是一路弯腰弓背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语无伦次地哀求。

    “我知道我只是照顾了你三年,就总来求你这个很无耻,也知道你因为我师父的关系很讨厌写东西。但我有渠道,你有天赋,你只要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我们都能过得很好。”

    “当初跟梅丽结婚,她怕我压力大,想不读研直接出去工作。我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让她放心读,放心把孩子生了我帮她养,我供孩子读私立、出国,她只管专心读书,毕业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结果呢……”

    “要怪就怪我眼皮子浅,怎么说也是个写故事的,以前竟然光看到师父对我好,完全没看出问题。”

    “师父走这三年,我承认我最开始照顾你,除了想自己晚上睡得着觉,也是想帮师父补偿你。”

    “但其实我跟梅丽早把你当一家人了,也很感激你,我们抽不出空照顾洵洵的时候,都是你在陪他。”

    “除了钱,我们是真心觉得你就这样封笔不写太可惜了……”

    “剧本也好,小说也好,话剧童话都好。”

    “只是需要换一个笔名而已的黎淮,没人知道你是谁。”

    ……

    那天黎淮回家走了一路,肖就跟在他耳边说了一路。

    全是老生常谈的大长段,念经一样,在黎淮脑子里余音绕梁。

    他厌恶写作,但黎堂去世之后,他没有一天为自己终于不受压迫感到轻松。

    他也不觉得肖总来求他挣钱无耻。

    他只是凉薄,不是没有良心。

    所以其实早在肖开口以前,黎淮就试过。他以为没了黎堂,他能尽情徜徉。

    结果事实是没了黎堂,他竟然连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故事都写不出。

    自尊心不允许那些垃圾字面世。

    后来黎淮生日那天在街上闲逛,肖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黎淮拒绝了,但没像平时一样伤人地直言不想。

    而是对着眼前商场偌大的电影宣传展板说:“我在电影院看电影,可能过不去。”

    因为黎堂的关系,黎淮很少进电影院。

    黎堂觉得光是经典的、值得看的都看不完,哪需要浪费时间开盲盒一样去看新上映的。

    所以黎淮那天路过,鬼使神差就到窗口买了场最近的电影票。

    那场电影具体叫什么,是谁导的、谁演的,黎淮至今不记得。

    只大概猜测应该是挺有名的导演,或者演员。

    因为电影院里人很满,大多是些情侣、朋友,比较年轻的观众。

    他当时票买得晚,座位只剩最右边突出来的地方有一个空,观影视野不好。

    但他本来也不是进去看电影的,所以无所谓。

    黎淮进场的时候,放映厅内已经暗下来。

    他其实知道现场没什么人会看他,但顺着台阶从底下上去时,心脏多少有点乱跳,一路埋头低着脑袋。

    好在他的座位旁边就有通道,他不用从同行座位的这头,一个一个挤到另一头。

    他跟宁虞,就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注意到彼此的。

    宁虞当时三十二岁,一身休闲,坐在座椅上仪表堂堂。

    黎淮矮身坐下一偏头就跟他对上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脸,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两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收回视线都有些心不在焉。

    电影开始没两分钟。

    黎淮听见宁虞偏头靠近他说话,出口的一声“借过”又低又沉。

    黎淮收拢膝盖下意识抬头看他,露出藏在帽沿下莹润白皙的脸。

    宁虞也在看他。

    就这么一站一坐对视了一眼,黎淮在他消失在放映厅门口时起身跟过去了。

    他一路看着指示牌,沿着夹道两旁的电影展厅慢吞吞地转。外面看不见人,连工作人员都没有。

    最后黎淮拐进一个缺口,刚进男厕,男厕的大门就在他身后关闭。

    那个男人果然等在这里,两人很快挨到一起。

    宁虞轻轻松松便将黎淮抵在门上,托举到自己腰间。

    没了放映厅昏暗的遮蔽,少年帽沿下素雅胜山水泼墨画的眉眼,顿时暴露在闪耀的白炽灯下。

    宁虞看他熟练伸手搭到自己后颈,有些意外:“经常这样?”

    黎淮冷淡摇了下头。

    托黎堂的福,这是他很早就无师自通,为自己找出的解压良方。

    “一般我不跟人接吻,但,介意接吻吗?”

    宁虞棱角分明的面孔很英气,是黎淮喜欢的类型。

    所以黎淮主动探颈厮吻到他唇上,两人鼻子挨着鼻子。

    宁虞哑声问:“去酒店?”

    黎淮依旧摇头,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就在这里操|我。”

    宁虞从不在特定场所以外的地方跟人做。

    更不会动年纪比自己小太多的人,但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黎淮身上行将就木的违和感太重,太特别,也可能因为黎淮进退有度的接吻、艾抚太熟练。

    宁虞几乎瞬间昏了头。

    那天正好是周五,后面连着周末。

    于是接下来整整三天,肖都没能打通黎淮的电话。

    他一想到那天高考结束,自己追着孩子讲的话就觉得后怕,疯了一样把所有黎淮可能去的地方翻个底朝天。

    正怕这是有什么想不开出个好歹,便忽然收到黎淮的消息说。

    -“让小洵继续按你们的计划读私立出国吧,你想我写什么我会写的”

    肖不收到消息还好,一看到这条吓得差点拨110报警。

    他求了黎淮那么长时间都没让他动摇,这怎么才消失没几天,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后来黎淮一直也没给他解释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找了个时间把宁虞带给他见了一下。

    说是新交的男朋友,愿意重新动笔,但不保证写不写得出来。

    那是肖第一次知道黎淮的性取向。

    信息量太大,他脑子一下炸成浆糊,一切都来得很突然,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他见到宁虞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倒不是因为年龄差。黎淮本身是个不太有年纪界限感的人。

    而是因为宁虞手上戴着亡妻的婚戒。

    ·

    肖躺在宾馆阴冷潮湿的床上,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一双眼睛刚睁开,就被另一张床上忽然冒出的人声吓了一跳。

    “李老师打电话来过。”

    肖看着旁边无声无息抱着笔记本的人醒了半天神:“你是睡过已经醒了,还是一晚上压根就没睡?”

    主笔没答:“李老师应该有什么急事,电话是凌晨四点多,快五点打过来的。”

    肖:“?”

    肖:“靠你怎么不早、不是,电话来了怎么没叫我!”

    肖果断从床上拎好裤子起身,抄起散落在地的外套和皮带,便马不停蹄往洋房赶。

    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亲自陪在黎淮身边,干活干着干着右眼皮老跳,家里两个亲生的鸡娃常年丢在美国不管都没这么不安。

    肖输完洋房密码,下意识放轻了手脚上楼。

    正好撞见宁虞拿着钥匙,想往黎淮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捅。

    肖想也没想就把人喝住了:“你干嘛!”

    但宁虞今天就是铁了心想打开看看。

    他嘴上说着“不干嘛”,手上却是唰一下飞快把抽屉扯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