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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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玲珑和华容一起回过头,玲珑吓得发抖,华容吩咐宫人上前来,他指着玲珑:“玲珑姑娘这几天受惊不小,嘴里爱说些胡话,你们带她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让她出来。”

    宫人们立刻带着玲珑下去,华容看着玲珑木然地离开,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大殿重新空旷了起来,华容感觉冷,要去关窗时才发现下雨了。凉幽幽的雨丝拂在脸上,华容察觉时,耳边的头发已经湿了,他本要唤人进来伺候,却已经有人取了干燥柔软的巾子,仔细温柔地替华容擦拭头发。

    华容靠在他的怀里,想到什么似的笑起来:“如今都这样了,你还是要悄悄进来。”

    裴衡把头靠着华容,他闻着华容头发上好闻的气味,道:“习惯了,习惯真可怕。”

    “嗯。”华容点头。

    裴衡凑近华容的耳朵,他说:“不过很快我就不必这样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握着你的手,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他一边说一边亲吻着华容的耳垂。

    华容微微闭眼,迎接裴衡的吻。似乎是许久不见,裴衡舍不得放开华容,他近乎霸道地吻着华容,同时伸出手探向华容腰际。

    腰上突然一痒,华容突然侧头躲开裴衡的吻,同时也伸手按住了裴衡的手。

    “怎么了?”裴衡尴尬,他看出来了华容方才地抗拒。

    华容也觉得尴尬,方才推开裴衡几乎是下意识的,但他还是很快笑了笑,道:“想来是最近太困了吧……而且夜深了早些睡吧。”

    裴衡看着华容的脸,老半天他又抱了抱华容,他说:“我今晚陪陪你。”

    裴衡温柔地将华容抱进怀里,华容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该怎么叫你呢?裴相?新皇?还是直接就皇上?”

    裴衡把头埋进华容的肩窝,他说:“都可以,是你的话,都可以。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我衡哥哥。”

    衡哥哥?华容一时有些恍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记得当时初入丞相府,华容还不曾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身份。他一直跟在裴衡身边,吃饭睡觉沐浴甚至上茅房,尤其是打雷的天气,他是一定要缩在裴衡的床榻上的。

    他是一个乞儿,大沄成百上千的乞儿中的一个,因此能得到裴衡的关照让他觉得是倾尽了这一世所有的运气。他一点儿也不肯放开裴衡的手,因着裴衡对他的纵容,他一度视那些新进来的门客为敌。

    一次有人嘲讽他不过是被丞相因为可怜收进门的乞儿,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耀武扬威忘了自己是谁?华容听后气得发抖,他跳到那个人身上,还没有一拳砸下去,就听见裴衡在身后道:“华容,住手。”

    华容吓得忙缩了缩脖子,被他扑在下面的人龇牙咧嘴地喊疼,裴衡走过来拉起华容,又让人带那人下去擦药。华容不敢抬头去看裴衡,他怕裴衡因为他生气。

    谁知裴衡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华容头上,他说:“华容是我的弟弟,以后你们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若是华容听见了,他做了什么,受了伤就是自己管自己,但若是华容受了伤,我会追查到底。”

    这一番话是再直白不过的袒护,人人都羡慕华容如此得裴相庇佑,可谁知华容却悄悄掉了眼泪。原来这么久了,他对裴衡来说只是一个弟弟……

    华容伤感了一夜,第二天就一口一个“衡哥哥”了,他看得出来裴衡听见自己这么唤他脸上是有高兴的神色的,于是华容也笑,无论怎样,至少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

    但是后来便变了,那是裴衡让他们去做了一件事,事发之后,一个官员被满门抄斩。华容亲眼看见官兵闯进官员的府中,凄厉地惨叫和铺天盖地的红色一度是华容心中的噩梦。

    后来他便改口了,他叫他裴相,因为他终于认识到面前这个人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同时也野心勃勃。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成为他手中的利器,如同象棋中的卒,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能退后一步。

    如今靠在裴衡怀里,华容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悄悄抬手,冲自己的手指咬了一口,他的动作被裴衡看在眼里,他笑:“其实有时候我也以为是在做梦……”

    华容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他说:“梓安死了。”

    “嗯。”裴衡轻微答应一声。

    华容继续说:“他怕你罚他,他就自己服毒自尽了。我之前查出来,流云被珍贵妃诬陷,也是因为你的授意。”

    裴衡没有否认,他说是,正要解释却听见华容问:“那么,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

    气氛突然降至冰点,裴衡立刻抱紧了华容:“我不许你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华容声音平淡,可越是这样裴衡心中便越是寒冷:“陛下之前拿太子的事来为证据,要对你处刑。所以,成大事者,知晓自己的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落入他人的把柄也越少越好。我知道你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我还能活多久呢?”

    “你会和我一起,华容,你会和我一起。”裴衡紧紧抱着华容,他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企图让华容相信他,可最后他又觉得悲哀。这一句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因为他对华容的安排,一样充满了未知性。

    “我不会跟你一起的,至少在他人眼里,我不会。”华容说,眼里带了眼泪。裴衡说:“没人会阻止我们,如果有,我会亲自处理。”

    “若是那个人,是向将军呢?”华容问,藏了许久的伏笔终于被揭开,华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已经带了报复的恨意。

    显然裴衡不明白他们二人有何过节,他只好安慰华容:“北寒是极好的一名将领,我们能有现在,他功不可没。”

    “可是你知道吗?若真的按照向将军的计划,我此刻不该在这里,而是已经委身于大泽皇帝的床榻。”华容翻身直视裴衡的眼睛:“他做主把我送给了大泽皇帝,若不是大泽皇帝也算一个痴情的人,华容也不知道如今在哪儿了,衡哥哥。”

    裴衡沉默,华容心里一跳,果然裴衡已经坐起来,他说:“这件事我会下去问问北寒,兴许只是一个误会。”

    华容目送着裴衡离开,他突然有些难过,虽然他知道刚才自己说的太顾及裴衡的感受,可一想到裴衡下意识替向北寒说话,他就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次日醒来,大雨停了,殿外的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华容起身,这时候有人过来伺候,华容由着她穿了衣裳,后来才诧异发现,来人是玲珑。

    玲珑似乎感受到华容的诧异,她抬起头看着华容,顿了顿道:“成王败寇的道理,玲珑是懂的。玲珑是一个奴婢,更朝换代,奴婢就是奴婢,可是如今看来,玲珑只能是一个奴婢了。”

    华容如何不知道她的深意,他握着玲珑的手:“只要你愿意,还可以跟以前一样……”

    “怎么一样呢?”玲珑反问,这下华容也答不上来,对啊,怎么一样呢?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再也不可能一样了。

    华容和玲珑静默相对,华容知道自己和玲珑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似薄弱但它就是存在的隔阂。

    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裴衡没有立即登基,他需要一个隆重正式的登基大典,并且他会在那个时候宣布自己对谢南弦的处置。

    礼部的人为了这个大典费尽心力,司制库更是连夜赶出来一批到时候裴衡要用的衣裳和配饰。

    终于在钦天监挑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裴衡一身金黄龙袍站在了万人之上。

    华容跟着众人下跪,听见身旁震耳欲聋的拜见声,裴衡让众人平身,他的喜悦写在脸上,后来他又有些怅然若失,他终于站在了最高处,可目之所及却再也不能一眼便看见华容。

    这时候欢呼停止,一身素衣的人影由侍卫押送着走近。

    华容看清了,是谢南弦。几天不见,谢南弦似乎清瘦不少,他脸上多了没来得及清理的胡须,这么久以来,华容倒是第一次看见谢南弦如此颓废的模样。

    他庆幸没有让玲珑跟来。

    众人都下意识沉默起来,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裴衡看着谢南弦走近,他唇边渐渐带了笑意,以前都是他抬头望着谢南弦,如今终于等到谢南弦仰望自己的时候。

    可谢南弦并没有抬头去看他,他左右看了看,却是看见了人群中的华容。

    华容也看着谢南弦,好一会儿他才看见谢南弦对他轻轻一笑。高台之上的裴衡看在眼里,他有些生气地夺步下来,后平稳了情绪:“可还好?”

    谢南弦回头看着他,依照礼仪他慢慢跪下:“参见陛下。”

    人群中有人发出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华容看着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哪怕到了现在,谢南弦身上依旧带着皇族的尊贵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