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托管学校时，灯光大亮，四处狼藉。
卷闸门上满是受到重击的大坑，楼梯上全是玻璃碎片，楼上教室的窗子都被打破了，散架的桌椅七扭八歪地横斜在走廊里。
地下室传出男子诱惑而危险的声音：“江玥，别躲了，夫妻一场，你怀着我的孩子，我会为难你吗？”
我屏息凝神望过去，负一层的铁门前，围满了一群大热天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中间还有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
谨慎为妙，我抓起一把椅子走下去，壮着胆子说：“既然这么念旧，干嘛砸人家学校？”
为首的男人，听见我的声音，拥着身旁的女人，转过了脸。
目光相接，我不由一愣。
我认得这对狗男女。
男人是思慕床上用品的老总，慕青峰。
女人是去年被荆奕铭辞退的助理，滕云。
慕青峰也认出了我，阴恻恻地邪性一笑：“是你？”
虽然不知道滕云离开荆奕铭以后，怎么会成了慕青峰的小三。
虽然慕青峰咬牙切齿的森然语气，让我有点懵。
我还是尽量不露怯地说：“江玥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慕青峰挑眉冷笑：“替她还？单是欠我的，你就还不起。”
觉得慕青峰多半误会了我和江玥的关系，我扫一眼依偎在他肩头的滕云，回以冷笑：“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帮江玥，是因为她对我媳妇有恩。”
慕青峰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解释，理都没理我，眼里迅速闪过一抹短暂的凌厉，挥挥手，对着隔绝他的门板，讽刺地笑道：“江玥，你真不该搬救兵。”
我还没反应过来慕青峰这话什么意思，他手下的人，立刻不容分说扑向我，踹开我手里的椅子，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我负隅顽抗的挣扎还击，在这群训练有素的打手面前，显得毫无威胁。
很快我便招架不住，吐着咸咸苦苦的胆汁，被打得趴在地上抱住了头。
直到我快被打吐血的时候，铁门忽然“咣当”打开了，我才明白，江玥不是找我帮她还债，而是以为我商家孙子的身份能够吓退无法无天的慕青峰。
可惜江玥没料到，慕青峰居然毫不忌惮地对我下手，反而逼得她主动现身了。
“慕青峰！你疯了吗？姓商的人你也敢动？”透过流着血、肿成一条细缝的视野，我看到江玥疯了似地冲向我。
慕青峰单手拦住江玥，高贵优雅地扭头蔑视着我，声音残酷决绝，语气却如同赏赐：“呵，他要是不姓商，早死几百次了。”
“慕总，商家的小杂种以后再解决，今天我们是来处理孩子的。”沉默多时的滕云，突然风情万种地开了口。
且不论滕云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骂我杂种；且不说慕青峰和我压根不熟，为什么恨我入骨。
单单是眼前的画面，就无比滑稽——
慕青峰右臂抱着面对我的江玥，滕云背对我攀着慕青峰的左臂。
连我都看不下去，江玥如何能忍。
听得小三要打孩子的主意，江玥当即护住高高隆起的肚皮，又惊又怒地往后退着，质问慕青峰：“你有没有人性？这可是你的种！”
然而，我一个大男人都敌不过这群恶棍，江玥哪躲得掉，才闪了半步，便被蜂拥而上的暴徒架住了。
眼见小三弯腰打开医药箱，掏出瓶瓶罐罐和针管，江玥心痛欲裂地嘶声威胁：“学校有监控！你们敢动我的孩子，我绝对告到你们牢底坐穿！”
我闻言也想报警，但刚偷偷摸出手机，就被打手踢掉，将屏幕踩得粉碎。
慕青峰见此，示意打手把浑身剧痛的我牢牢押在地上。
我动弹不得，只能挣扎着，听慕青峰看似温柔、实则阴毒的胁迫江玥：“明明是你出尔反尔，告我什么？你要离婚，我不顾我爸的反对，答应了你。说好净身出户，你霸着我的楼开学校，我继续忍你。谁叫我当初娶了你呢？可是，给我的孩子找野爹，我决不允许。”
“今天我来，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答应生下孩子放弃抚养权，要么让这个孩子干干净净地消失，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当然，你还有第三个选择，我们复婚。”慕青峰捏着江玥的下巴，掏出一纸文件，逼在江玥脸上，可怖地笑着。
我彻底被刷新了三观。
同样是男人，我都说不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要么你为了孩子忍我的婚外情，要么你生完孩子滚蛋，否则我就大义灭种。
生怕江玥答应，我急得不行，想挣脱打手的钳制，却又遭到了一阵拳脚，只好嘴上叫嚣：“你丫有本事争抚养权，怎么没本事打官司？你爸你妈没教你知法懂法吗？”
“闭嘴！野杂种！你没资格教训我！”慕青峰莫名其妙地转身，猛踹了我后心坎一脚，又快又狠，好像和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我被踹得当场喘不上气了，唯有窒息地看着慕青峰将文件撕得粉碎，夺过滕云手中的针管，振振有词地咕哝：“江玥，别怪我不给你机会。是商家的杂种惹怒了我，你要恨就恨他。说实话，如果你懂事一点，我还真挺喜欢你这男人婆的泼辣。”
“你出轨，我凭什么懂事？你杀我的孩子，我凭什么恨别人？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江玥牙齿都快咬碎了似地怒骂着，但眼看闪着银色寒光的针头，就要刺进被禁锢住的手臂，又开始改口服软：“我发誓，我这辈子绝不再婚。这楼算是我租你的，我付钱给你。看在咱们以前感情的份上，看在孩子姓慕的份上，好聚好散，不行么？”
慕青峰不说话，朝打手和滕云使了个眼色。
打手会意地把江玥按躺下，滕云同样心领神会地将乱七八糟的器具摆好。
我见势不妙，死命挣扎，打手的棍棒却毫不留情地高高举起。
急着救江玥，我认命地闭起眼睛，继续奋力扭动身躯……
结果，最后非但棍棒没有打到我，我居然意外挣开按着我的五六个打手，站起来了。
周遭是一片混乱的打斗声和呃呃啊啊的惨叫。
我还没缓过神，就听有人说：“我已经报警了。我知道你人脉广关系多，擅长钻法律空子，但就是不知道，这事闹大了，你爸会不会更不待见你。”
是张星达！
他还是来了？
我赶紧回头，果然看到已经干掉一众打手的张星达，正踩着其中一个打手的脑袋，手里提着一根棒子，与慕青峰对峙。
“啧，真可惜，**丝先生又来英雄救美了。”慕青峰扔掉手里的针管，不屑地冷然邪笑：“江玥，你说你找个什么男人不好？偏要找个除了打架哪都不如我的。”
不愿听慕青峰废话，张星达提醒慕青峰：“我现在取消报警还来得及。还是，你希望被警察和记者堵在这？”
“行，江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之内，把欠我的房租补齐，我就暂且放过你。否则，咱们山水有相逢。”
慕青峰跟江玥开完条件，站在我面前停住，脸色诡异地阴了阴，随后俯身凑近，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替我转告商铭心，慕青峰长大了，她当年欠的债，有人来讨了。”
语毕，慕青峰带着大队人马，绝尘而去。
张星达关切地扶起惊魂未定的江玥嘘寒问暖时，我依旧陷在慕青峰魔音贯耳的如刀言语中。
直到白鹭跑进来抱住我，我才缓过神，问她：“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家睡觉吗？多危险阿？那男的没伤到你吧？”
“没有，我刚刚怕扯张哥后腿，躲在张哥车里了。江姐前夫不是只要钱吗？怎么下手这么黑？”白鹭搂着我的脖子，捧着我受伤的脑袋，红着眼睛，快哭了。
我忙对白鹭咧开一抹鼻青脸肿的笑：“傻妞，别怕，哥不是好好的吗？”
白鹭不肯承认地转转眼珠：“谁怕了？我是担心江姐。”
我继续忍痛带伤地笑白鹭：“你搂我搂得这么紧，也是担心江玥？”
白鹭立马面红耳赤地松开我，梗着脖子别过脸。
于是，我不得不再把手探过去，抓住白鹭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段突如其来的插曲，带来的是劫后余生的小确幸，我心底却涌起了排山倒海的不祥预感。
仿佛唯有用力抓紧白鹭，才踏实。
后来怕慕青峰再来学校闹，张星达决定让江玥暂时住在我的出租屋。
江玥只受到了惊吓，没受什么伤，不用去医院。
其实我从小挨惯了钢管，这顿毒打也不碍事，但白鹭坚持要我去医院，我无奈只能妥协。
六月中旬的午夜，并不温暖。凇城的天空，永远浑浊，白天阴沉沉的，晚上总像黑不透。
白鹭在家照顾江玥，我和张星达坐着他的小商务，缓慢行驶在让人难以喘息的天幕下。
车开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地问张星达：“你怎么知道江玥出事了？”
毕竟，白鹭不会主动告诉他。
张星达说：“白鹭给你打电话关机，无头苍蝇似地满屋乱窜。我琢磨这事不对，你都离家出走了，回商家干嘛，就想去学校看看，是不是江玥有麻烦。白鹭发现拦不住我，只能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不真报警？”我又问。
在我看来，报警是最合理最有效的解决方案，慕青峰显然很怕他父亲。
可张星达无疑没报警，慕青峰好像也知道他不会报警，只是忌惮他以一敌十的身手，才会暂时离开。
“如果报警把慕青峰惹急了，江玥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张星达似乎涌起了压抑许久的倾诉欲，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缓解气息，茫然望着窗外既不干净、也不通透的天空，用沙哑的嗓音，把慕青峰和江玥的事情，向我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