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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从此她心有座坟

    白鹭真的很虚弱,上次酒瓶子砸不伤我,这次捶打我使不上力气。

    没一会儿,她的胳膊就松落下去,头也垂在我的肩膀,昏过去了。

    荆奕铭起身,脸色在愤怒与惊愕的作用下,一片惨白。

    他看着我怀里看起来像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一样的白鹭,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联系孤儿院找到了合适的女婴,如果你不是白痴,最好配合我让鹭鹭振作起来,然后要打架还是斗嘴,我都奉陪。”

    目送荆奕铭一如既往地维持着高冷走出病房,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着,将白鹭抱起来,放回到狼藉凌乱的病床上,扭头质问施鸽:“我爷爷就是让你这么照顾白鹭的?把荆四照顾到她身边?把她照顾得同意跟我离婚?”

    施鸽还跟我装委屈:“我没联系荆总。白鹭一醒就开始咬枕头撕床单,还跑到走廊抢了手术刀把头发割得乱七八糟,疯了一样冲进婴儿房抱别人家的孩子。荆总来看她,好不容易唬住她,让她答应吃点东西,结果你一来又变成这样了。”

    我冷笑:“哟,反倒全都是我的错了?”

    施鸽懒得理我似地,翻翻白眼,不再说话,弯腰捡着满屋乱飞的羽毛,扫干净了满地的头发和床单碎片。

    因为白天淋了雨、喝了酒,半夜白鹭又烧起来了,满嘴的叹息呻吟,嚷着要见小小白。我和施鸽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她,让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

    觉得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我做了一夜思想斗争,最后决定联系荆奕铭:“我答应用孤儿院的孩子稳住白鹭,但那个孩子,只能是我从爷爷那偷来抢来的,离婚不可能。同不同意随你。”

    荆奕铭难得地好说话:“只要能让鹭鹭好起来,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我笑说:“我也是。”

    荆奕铭却说:“没看出来。我只看见,你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伤害她。”

    我反驳并保证:“只要你不出现,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

    荆奕铭岔开话题说:“天亮我就叫助理送孩子过去,你务必把这出戏给我演好。”

    “当然。但不是给你演,是给我自己,给我的妻子,给我的家。”

    结束通话,我等到天色微微擦亮,荆奕铭的助理果真冒雨送来了一个似乎出生不久便被遗弃的女婴,附带一系列证明我和白鹭收养这个女婴的文件。

    那女婴很安静,不哭不闹,眼睛长得有几分像白鹭,就是好像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

    我抱着这个女婴,不断琢磨着措辞,甚至在暗暗祈祷,白鹭最好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受了刺激容易选择性失忆。

    可白鹭的记忆显然完好无损,再度醒来后,看都不看我荆奕铭送来的孩子,而是搂着一团空气,不知道在哄谁似地嗔怪轻笑:“小小白,你爸是不是傻了?你就在我这睡觉,他还抱别的小孩来骗我。”

    眼看白鹭边说边对着空气指指点点,我真傻了。

    但我不敢贸然刺激白鹭,只能暂时将那弃婴交给施鸽代为照顾。

    转交过那个凌晨被送来的倒霉孩子,我买了早餐,想喂白鹭吃。

    白鹭却冷冰冰地从齿缝中迸出一句:“滚,别吵到小小白,我不跟你离婚,只是不希望我的女儿没有爸爸。”

    从未见过白鹭露出这种目光,仿佛跟我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我居然被瞪得打了个冷颤。

    而且,我真的搞不懂白鹭。

    要说她恨我吧,她应该知道小小白不存在了,可她偏偏又抱着那个谁也看不见的孩子。

    直到出院以前,白鹭都这样,安静得可怕。

    不吃不喝、不说话、不洗脸、不梳头,整天死死搂着空气小小白,偶尔叨叨咕咕地给小小白背诗:“众禽无此格,玉立一间身。清似参禅客,癯如辟谷人。绿秧青草外,枯苇败河滨。口体犹相累,终朝觅细鳞。”

    怎么能忍心让她真成了辟谷人,我试过哄她:“让我抱一会儿,你歇歇,吃点东西。”

    她却始终只有一个“滚”字。

    硬喂给她的套路,我也试过,结果她每次都打翻饭碗,用尽全力地狠狠将我推开,浑身散发着对我无法形容的厌恶。

    那整整一星期,她几乎是靠注射营养液活过来的。

    而我在她冷窒戒备的眼神下,丝毫不敢轻易搭话。

    实在拿白鹭没办法,我决定必须先让她面对现实。

    只有走出过去,我们才能拥有未来。

    善意的谎言骗不了她一辈子。

    于是,出院前夜,我给小小白联系了一块墓地,订了个小水晶棺,决心和白鹭一起埋葬我们的女儿。

    正常这种引产的死胎,一般都直接被扔垃圾桶了,但我舍不得,当时托医生替我存在医院太平间了。

    第二天早晨,我小心翼翼地从停尸箱里轻轻抱出那个不足月的孩子,给那孩子穿上我和白鹭先前为她买的不合身的公主裙。

    小小白满身的血污早已洗净了,小小的身体冷得像冰,冻得我手直哆嗦,眼泪第无数次不受控地往下掉,半点没有男人样。

    当初知道小小白是女孩以后,我和白鹭疯狂挑选各种公主裙入手,儿童房也装饰得像粉嫩的童话世界。

    小女孩都爱美,幸好小小白才八个月,既不懂事,也不会说话,不然一定会像小思思那样,爬起来哭闹:爸爸好笨,这条裙子又肥又大,丑死了,我才不要穿。

    想到这,我苦味地撑起嘴角笑了笑,生怕弄脏小小白的新衣裳,急忙握拳胡乱拭去满脸的泪,将小小白缓缓放进装满白玫瑰的水晶棺,双手捧着这条终将沉入地底化为泥土的小生命,去接白鹭。

    回到病房,看见白鹭还抱着怀里的那团空气。

    我张了好几次口,才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说出那句:“放下吧,我怀里的才是小小白。”

    我的声音又哑又抖,简直像另一个人在说话。

    白鹭茫然无措地望着我,不语。

    我怕极了。

    怕白鹭再崩溃,再发疯。

    然而白鹭的反应却比崩溃发疯更可怕。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小小白的尸体上,定住,痴痴地说:“你爸真粗心,干嘛把你装在盒子里,闷坏了怎么办?”

    话落,她便走过来夺去了我手中的水晶棺,抱出了没有一丝温度的小小白。

    不舍得打断白鹭第一次抱孩子的体验,我没有阻拦她,伸手轻拥住她的肩膀,艰难而平静地对白鹭轻声说:“我们今天去……”

    “我们今天回家。”

    白鹭笑盈盈地含泪吻着小小白僵硬发青的额头,根本不容我说下去。

    可我不能再看她这样了,我必须说:“小小白已经死了,我们今天去墓地,让她入土为安吧。”

    白鹭根本不理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抖着手抚过小小白毫无血色的五官和脸颊,轻轻抓着小小白莲藕般肉呼呼的小手,念念有词地咕哝:“我们小小白真好看,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小仙女。”

    我胸口一窒,闷痛得像要生生裂开,眼底再次升腾起模糊的灼热雾气。

    拳头紧了又松,牙关松了又紧,喉咙咽了一遍又一遍。

    我终于鼓足勇气,扳正白鹭的脸,对她说:“孩子没了,我的痛苦一点不比你少。你说你,这么矫情,是不是过了?你这个岁数的小姑娘,打过胎的不在少数。还有那些丢了孩子、死了老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谁像你这样了?人家施鸽被轮了不照样活着吗?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你振作点,冷静点,成吗?”

    我发誓,我真不是冷血,只是觉得白鹭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小小白还没跟她朝夕相处过,没和她积累下真正的母女亲情,她没理由这么看不开。

    大爷死了,爷爷都没病倒;大娘也冷静地操持着善后事宜,得知白鹭流产,还不忘送饭顺便教训我。

    施晴死了,施鸽没跟着去死,更没发疯,虽说想过报仇,可获悉真相后,也接受了现实。

    我不明白,白鹭怎么会脆弱到这种地步?

    或者说,我忘了,白鹭从小到大经历过最大的坎坷,除了被荆奕铭骗、被我误会,就是失去小小白。

    在我的认知里,我觉得,我留着小小白早夭的尸身,自我折磨一般体会着灵魂的凌迟,安排葬礼,已经做得足够到位了。

    可白鹭却冷冰冰地甩开我,脚步虚浮地径自出门了。

    空气里,只淡淡余留着几秒前的“别碰我”三个字。

    跟在白鹭身后下楼的时候,我曾一度以为,白鹭打算把小小白抱回幸福里。

    但是,在我们坐进车里以后,在我不知所措、不敢逼白鹭、又不知该如何劝她的最后一秒。

    白鹭了无语气地轻轻说了句:“去墓地。”

    路上白鹭一句话都没有再讲,一滴眼泪都没有再掉,只是两眼放空地紧抱着冰冷僵硬浑身青紫的小小白。

    抵达墓地,她也只是呆呆地盯着墓碑上的“爱女小小白”几个字,僵然木讷地将小小白放回水晶棺,事不关己地看着我们不足月的女儿下葬。

    十月末的早晨,明明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我却莫名觉得冷飕飕的。

    小小白的那座坟,仿佛建在了白鹭心里,从此横亘在了我和白鹭的爱情、婚姻、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