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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凤族主火,以太阳为尊,因此明音的继任大礼安排在了正午时分。早起原以为能再逛逛凤仙谷,饱览这天下一等一的仙境奇观,谁想老龙不期而至,招呼也没打就大摇大摆进了姑娘家的屋子。她把这当自个儿的仙府不成?

    虽说遥上天君也是女人,年轻时候的龙帝长女亦因那副容貌享誉四海八荒,珠理奈却从没当她是个女人。要说为什么,珠理奈不服气,没别的原因。管她驻颜术练得怎么高明,脸蛋子再怎么一如韶华呢。

    从朋悦阁到融烛的皓月轩,路上遇着许多来往的仙兽,他们或斗法,或三三两两结伴谈笑。有跟狐君和三千岁请安打招呼的,但自始至终也没谁理遥上天君一眼。

    “唉,在天上十万年,这些浑小子一个个都不认识我了,这天君当得可真窝囊。”麻里子叹气。

    “你少倚老卖老,他们看不见你怎么认得你?”

    玲奈憋着不敢拆的戏台子,倒是有人代她徒手拆了个干净。善哉善哉。

    “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着麻里子举手就要甩鞭出袖。

    三千岁脚底抹的油是熬了三千年的,一个扭身就躲去了狐君背后,抬起下巴就嚷:“我在狐王府在凤仙谷都好着呢,乖巧听话惹人喜爱,就是她这么个刻薄的也挑不出我半分不好,剔不得我半分不对!”

    刻薄的?

    扯了衣袖,玲奈傲然离去。

    身后传来三千岁的凄厉惨叫,又心疼又解恨。善哉善哉。

    擦肩而过的小仙们拱手行礼,瞧着三千岁在那义愤填膺地咕叽些什么又不由地停下脚步。

    遥上天君元神出窍下了天宫,还就在凤仙谷。此事若被发现,免不了惊动一堆子人来叩拜。毕竟十万年前的一场浩劫中天地二族都折损了太多才俊,老一辈的也于战后因元气大伤而次第向世间告退。如今除了几处桑榆云晚的帝尊老祖,再没比遥上天君更显赫的了,就是天帝论辈分也要喊她一声“姑姑”。

    “今日早朝,天君不去么。”

    “那厮是个善妒的,当个天帝了不得了,我多说一句话他能气半天。你说我去作甚,找不痛快?”

    听说她这十万年上的唯一一次朝便是狐王之女离开凤仙谷那一日。

    “‘狐君’这一名号,小狐还未曾谢过天君。”走在麻里子身后,抱着小火狐,玲奈欠首道。

    “什么时候的事了,提那——”

    驻足,麻里子回视玲奈,龙目漆黑,不怒自威。

    “融烛都跟你说了什么?”

    玲奈只道:“家师不曾多言任何。”

    “罢了。”

    拂袖转身,风起风落,遥上天君眼错不见。

    “你们仨说话到底谁像谁?就没个敞亮的吗?”

    “许多事容不得我敞亮。”

    “对我也不成?”

    低头与小火狐圆得跟葡萄似的眼睛对视,玲奈弯起唇角,鼻尖轻轻与她相碰。

    还需要什么话呢,这便是狐君最大最不容易的敞亮,三千岁明白了。还好是狐身,应该没人看到三千岁红着脸的样子吧。

    埋头钻进狐君怀里,小火狐哼哼唧唧。

    “别来无恙。”

    闻声,玲奈转目,难得的笑容顷刻僵固。

    杏眸含露,雪肤凝脂,动静皆是灵动,言语先闻深情。却是天帝三公主,嫣然。

    “别来无恙。”

    往事漫上心头,将玲奈带回到那段年少岁月里。

    “嫣然姐姐?”钻出玲奈的衣襟,珠理奈探出个狐狸毛脑袋,“你怎来了?”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也晓得,我被带下了天宫,现在整日吃也吃不好,困也困不踏实。”

    “我看你快活得不知天上星星有几颗!”

    “嘿嘿,哪儿能呀——唉!蛇蛇!”

    三千岁眼尖,老远见着形单影只的奈奈就喊住她,接着就飞奔向年轻的蛇王。

    清眺一狐一蛇勾肩搭背地扬长而去,嫣然笑道:“她刚上天时眼睛都还没睁开,如今也这么大了。”

    “嗯,三千年了。”

    三千年了,她们认识也三千多年了。

    “听说天君将她推诿与你,想必多有辛苦。”

    “天君委以重任,我岂敢马虎怠慢。”

    “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

    嫣然停睛这张三千年里洗尽了温柔与耐心的脸。

    “同我叙叙旧吧,我不好久留。”

    三千年了,再去执那双手,她还是会不假颜色地收回去。

    可嫣然也明确看见了她方才对那人流露出的似水柔情。那般像她,又那般地不像她。

    “你怎把师姐丢下了。”走远了,仍未看到玲奈跟上来,奈奈便问。

    “她有她的事哩,咱们不好打搅。”

    头上顶了片哪儿摘的芭蕉叶遮阳,走在蛇王身侧,珠理奈问她:“除了东海那个二太子,你还听说过什么其他你师姐的事吗?”

    奈奈摆头:“不曾有了。”

    狐君跟东海二太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一个穷追不舍,一个充耳不闻,没甚意思,珠理奈听了个大概就懒得再细问,左右玲奈没理他,放心得很。

    “那嫣然公主你可有听说过?”

    “略有耳闻……”

    “天帝三公主,嫣然。”正说话呢,林丛间闪出一个女人,揣着狐君的风流桃花债就向两人走来。

    “三界包打听,要听故事怎么能少了我呢。”爱李笑出了志得意满。

    “还望师姐不吝赐教。”抱着小火狐,奈奈躬身道。

    “你个小蛇,浓眉大眼,原来也喜欢听那白狐狸的风流债?”

    嗔归嗔,三界包打听寻了阴凉场子坐下,口若悬河地道来狐君那朵用情至深的桃花。

    狐君跟嫣然公主的事得从三千多年前她还未闭关时说起。

    天族神裔生来便是人形模样,而地族兽裔即便出身王家,资质非常,诞生初始也是兽身,大约要过一百年才能自行变幻成人形小童。

    白狐一族的狐王之女呢,小时候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妮子,刚满百岁就进了凤仙谷,那会儿一道进去的就有雪狮二小姐。狐君张口闭口嫌弃这头雪狮子,反正不管她怎么嘴硬吧,她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这头雪狮子还真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跟你们说,那时候整个凤仙谷,她是第二漂亮的。”

    “第一漂亮的是谁?”蹲在蛇王膝头,珠理奈问道。

    “那能是谁——别打岔,我继续说。”

    她不会在说她自己吧?三千岁对蛇王眨眨眼,奈奈双手作翅状扑棱了两下以示回答。哦,明白了,三千岁全明白了——是融烛呀。

    她们在凤仙谷修行了快两千年的时候,有一天,年少的狐君正在凤仙谷外的河溪边采气打坐,遽闻一阵异响,看去,青石边竟伏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年少的狐君还良心未泯,懂得怜香惜玉,欲将她带回去疗伤。但再一想,女子虽可怜,到底不是凤仙谷的人,就这么带回去恐引起骚乱。思来想去后年少的狐君就在附近为女子搭了茅草屋,又为她运气疗伤。

    听到这,三千岁但觉故事耳熟。

    “你不愧是你师姐的师妹,怎么都这么会瞻护小姑娘的?”

    蛇王苍白的脸上多了几抹血色:“哪有的事……”

    原来那女子受的伤是天雷所致,因而才被劈成这副血淋淋的可怖样子。不知她是哪家的女儿,估计这会让家人好找,此处近邻凤仙谷,搞不好都没想过女儿坠在了这附近。天雷威力巨大,蹭蹭就破皮,挨挨便焦肉,渡劫的仙啊兽的稍有不慎被劈得魂飞魄散也绝非罕事。女子体内的仙气甚是年轻,天族神裔能这个年纪渡天劫,实是难能可贵的天分。

    那女子在狐君的细心呵护下调养了半年有余,逐渐从昏迷中清醒。那之后,年少的狐君得知她是天帝三公主,地位崇高,耽搁不得,便将此事告知给了师尊融烛,三公主无奈只得跟着狐君进了凤仙谷。

    “她也拜入凤仙谷了?”

    “那不至于,只是小住了三百年。”

    “我的乖乖,三百年。”珠理奈抻头过去,笑着问道:“天雷那么难好的?”

    “伤么,有师尊在,其实早就好了,她也早就能回天宫,只是吧……”

    “只是什么?”

    只是嫣然公主倾心于年少的狐君,硬是在凤仙谷待了三百年。

    “我的乖乖……”这回感叹的倒是蛇王了。

    照爱李所言,三百年里嫣然公主为报狐君的恩情,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无怨无悔。一个天界的公主,活生生为了年少的狐君成了个小丫鬟。

    “哼,我也能!”

    三千岁还能当狐君的汤婆子呢。

    奈奈紧追着问:“然后呢?师姐许了她?”

    “你的小脑袋瓜子里净想些污浊的!”爱李竖眉喝道。

    “我又没说许了什么……”

    又听爱李说嫣然公主曾为了狐君跟东海二太子大打出手,凤仙谷里都在猜谁会抱得美人归,甚至融烛觉得好玩儿还开了赌局,压了自己一根凤凰毛。可狐君是吃了秤砣的,铁着心问都没问一句,两千年一到就进了落凤渊,红尘纷扰与她再无干系。

    “就这样了?”

    往事收束于狐君闭关落凤渊的一刻,再没后来。那之后不久三千岁出世,继而被遥上天君带上天宫,又认识了天帝的三公主嫣然。

    不过认识归认识,嫣然公主因病没怎么抛头露面过,珠理奈也就与她不甚熟悉。在珠理奈三千年的记忆里,嫣然公主是个蛮不错的姐姐,对小火狐挺好的,也就这样了,多的比方她跟狐君的事,珠理奈就从未听人说起。

    “我还以为能更缠绵悱恻些呢。”

    “你知道那些做什么?”诓了三千岁遮阳的大芭蕉,爱李“噗噗噗”地扇着风,活像个赤脚大仙。

    “我不能晓得?那时候她们两千岁还没的呢,我都三千岁了。”

    “那三百年她们怎么过的,你不如去问问那条白狐狸。”

    “我可没兴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开脸,珠理奈嘟哝着。

    年轻的蛇王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是不是和师姐好久了,三千岁怎么也学会不坦诚了呢。

    “行,你爱知道不知道。”从蛇王膝上擒了小火狐的后颈皮,爱李起身:“我们明音的继任大礼要开始了。”

    “谁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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