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宫中,文宣阁内。
燕景涵身着一身黑色常服,慵懒斜倚在软靠上,左手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优雅落下,将对方逼入了死局。
“皇兄又输了。”燕景涵从棋盘上捏起一粒白子,当着燕景成的面,扔进了炭火中,“若这是两军对战,皇兄早就死无全尸了。”
语气轻飘飘的。
橘红火光映着燕景涵的半张脸,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但笑里却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恶寒。
燕景成不适地皱了下眉:“是皇上棋艺高超,臣自愧不如。”
“是吗?”燕景涵笑得更灿烂了,与此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狠,“可朕一向以棋臭出名,莫非是近日突然精进,朕自己却没有发觉吗?”
燕景成深吸了口气,不耐烦道:“臣还有事,皇上若无旁的要说,臣就先告退了。”
燕景成刚要起身,燕景涵喝了口茶,声音冷的与方才判若两人:“能让皇兄如此着急,到底何事啊?”
燕景成没回头,直接答道:“私事。”
燕景涵状似漫不经心道:“今天杨文卿出狱,皇兄莫非是急着去接他?”
燕景成身形一僵。
“若是如此,那就不必了,”燕景涵托脸看着他,语调突然轻快,“朕已经以你的名义替你去接他了。”
燕景成戒备地看了燕景涵一眼:“皇上日理万机,何时如此为他人着想了?”
“朕一向如此善解人意,皇兄不必惊奇。”燕景涵笑着催促道,“既然皇兄这么着急,就快回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每次看见燕景涵笑,燕景成心里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根本保不准他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变脸。
而且,燕景涵笑的时候,他从没见过燕景涵眼里真出现过笑意,尤其是那只右眼,完全是一口深渊,每每与其对视,都会有种莫名恐惧。
“近日臣府上来了位名医,专治眼疾,皇上若是——”燕景成还没说完,就被燕景涵打断了。
“滚。”燕景涵脖颈的青筋微微凸起,但面上依旧浅笑着。
燕景成:“……”
燕景成转身离开后,燕景涵把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收进左手边的棋盅,声音冷的刺骨:“把棋盘跟剩下的棋子烧了。”
老太监元福温声应下,一边收拾,一边和缓道,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事:“当年文卿公子自北境归来途中,突然病发,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寒毒入骨。能熬过这三年,实属不易。老奴听闻,圣上决心大赦天下那日,梁王便开始招募天下名医,不知是不是为文卿公子找的。”
燕景涵看了元福一眼。
元福讪讪一笑,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起了旁的话题:“老奴若是没记错,文卿公子和梁王的赐婚书,梁王还好生保存着,怕是只有一不小心毁了这婚书,梁王才能彻底跟公子划清界限。”
看着燕景涵手背暴起的青筋,元福不往下说了,笑道:“是老奴僭越了,随口扯了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该打。”
说着,便轻轻朝自己嘴上拍了两下。
燕景涵挪开视线,喝了口茶,神色阴郁。
虽然当初是先皇赐婚,但只要杨文卿想拒绝,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既然能答应,证明他对燕景成并非毫无感情。
若他把婚书毁掉,杨文卿肯定会生气。
可若是不毁,旧情复燃,说不定……
燕景涵越想越烦,看着桌上的黑子,问元福:“你说,如果朕把燕景成杀了,杨文卿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痛不欲生。
会不会恨自己。
又或者,会直接来找自己给燕景成报仇?
会的。
一定会的!
毕竟燕景成与他有婚约,是他所爱,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而且当初自己在业陵故意用燕景成气他,后又亲手把他送入天牢,就算自己不对燕景成动手,想必他也已经恨透了自己,若自己把燕景成杀了,他必然会找自己报仇!
他喜欢燕景成。
不喜欢我。
一点都不喜欢。
元福叹了口气,躬身道:“文卿公子是何反应,老奴不敢臆断,但他身子不好,还求皇上多担待些。”
燕景涵皱眉:“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同旁人说的那样,是个疯子?看谁不顺眼,就提剑砍了谁?”
元福连忙跪下,惶恐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恕罪。”
一时间,整个文宣阁内的内侍全部慌乱跪地,战战兢兢低下头。
“你们跪这么着急作甚?”燕景涵攥拳冷笑道,“他们说的没错,朕就是个疯子,只要朕看不顺眼,想杀谁就杀谁,”语气越发阴森,“杨文卿也不例外。”
他想杀就杀。
“都退下吧,朕累了。”燕景涵伸出脚,等小太监帮他穿好鞋,站起身,冷脸离开了文宣阁。
沐浴完,燕景涵便回了寝殿。
登基后,燕景涵愈发多疑,素日不允许旁人进他寝殿,就连元福,也都是在殿外守着。
一进门,燕景涵就觉得素日冷清的寝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他脱掉外袍,余光无意瞥见了床帐内的人影,刹那间,戾气充斥双眼,眼尾眦裂出些许红肉。
燕景涵深吸了口气,右手搭上了壁挂长剑的剑柄。
直到他提剑走到床前,床上之人并没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梦呓了声。
行为极具挑衅。
燕景涵皱了皱眉,眼神又冷了几分,直接一剑割开了床幔,剑锋横在了床上那人的颈侧。
“别闹,累。”杨文卿温声嘟哝了句,顺便朝剑锋方向翻了个身。
燕景涵瞳孔一颤,急忙收剑,饶是如此,杨文卿的一缕头发还是迎锋而断。
与此同时,杨文卿完全翻过身,压住了燕景涵垂在床上的衣袖。
燕景涵的身子仿佛不听使唤,完全僵滞在原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个来回。
眼皮微垂,看着床上熟睡的杨文卿,呼吸有些急促。
除了一身加重的病气,眼前人的相貌跟三年前毫无差别。
还是那么好看。
但却比当年瘦了不少,腰更是比之前细了一圈,他觉得自己两手一掐,便能丈量过来。
晃神间,燕景涵忍不住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杨文卿额角的长发,拇指在他微微发红的眼尾温柔摸了下。
便在此时,杨文卿突然往床边蹭了蹭,一条腿直接顺着床沿往下滑,燕景涵大惊,连忙伸手挡住。
然而,杨文卿直接顺势蹭到了他身上,梦呓道了句好闻。
燕景涵一愣,幽沉的双眼微微一亮,耳朵尖透着层薄红。他紧张地攥了攥拳,小心翼翼伸手去,试图回应杨文卿。
但就在即将碰到杨文卿时,手停在了半空。
当年,杨文卿醉酒,自己把他背回去时,他就是一边叫着燕景成的名字,一边凑到自己颈侧吸气,呢喃着夸好闻。
燕景涵缓缓放下手,眼神重归幽暗,甚至比方才还要冷,拳心紧攥,手背青筋赫然凸起。
所以,这是把他当成燕景成了吗?
燕景涵深吸了口气,闭眼静默许久,才一脸烦躁地将杨文卿塞回了被窝,并用被子把人蚕蛹一样缠了一圈,确定掉不下来,就算掉下来也磕不住后,直接抓过一旁的大氅,冷脸走了。
烦。
原本想出去透透气,但刚出门,就碰上急匆匆往这边来的元福。
“皇上,外面天冷,您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元福担忧道,末了便要去取厚衣裳。
“朕让你把杨文卿接来之后妥善安置,你就是这么安置他的?”燕景涵指着自己寝殿,皱眉不悦道。
元福茫然道:“不是皇上说,把人接出来后,安置在一个梁王够不到的地方么。”
燕景涵咬牙,眼眶眦着血丝:“所以你就把他安置在了朕床上???”
虽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燕景涵明显生气了,元福闭口不敢多言。
燕景涵怕惊醒殿内的杨文卿,稍稍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朕方才及时收手,就把他一剑砍死了!”
元福倒抽了一口凉气:“公子受伤了?”
燕景涵语调稍松,疲惫道:“没有。”
元福松了口气,脸上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那就好。”
“好什么?”燕景涵满脑子都是杨文卿方才呢喃的样子,脾气一时失控,“他若是醒来,问朕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让朕怎么答?!”
元福连忙道:“皇上多虑了,此事乃是皇上好心替梁王去接公子,可老奴听岔了,只听到去接,没听接去哪里,故而就把人带这里来了。”
“带到了朕床上?”燕景涵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话。
元福振振有词地解释:“公子身子弱,皇上屋里暖和,若是不带到此处,只怕公子身子受不住啊。”
燕景涵:“……”
元福继续道:“只要老奴咬死认下,届时皇上只管把责任往老奴身上推便是。”
元福自知自己此种行径见不得人,但是:“梁王负了公子,就算公子对梁王还有情,也多少会有芥蒂,有些事皇上做不出,老奴只好斗胆僭越。”
从燕景涵出生起,元福便一直陪着他,若不是元福,燕景涵早年幽禁皇陵时,便死了。
他对元福,一直都很迁就,也知道谁都可能害他,但元福不会。但是,这人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燕景涵憋了半天,想到杨文卿那被寒毒折磨到手掐般粗细的腰,最后还是咬牙松口:“罢了,下不为例,今夜就勉强让他留在此地吧,”燕景涵掐了掐眉心,“你方才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元福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方才梁王回去后,发现他的人,没接到公子,便又折了回来,说要见皇上,此刻已经在华阳殿外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来要人的,燕景涵烦躁道:“让他滚。”
一想起刚才杨文卿梦里把自己当成燕景成,而后卸下防备,百般撒娇亲昵,就烦的要死。
元福为难道:“算算时间,应该来不及滚了。”
刚才就在宫道上,这会儿八成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骚乱便从寝宫院墙外传来,元福还没来得及去看情况,燕景成就披着狐裘,一身落雪冲了进来。
一脸夫君被抢的怨愤样儿。
虽然他夫君确实被抢了。
而抢他夫君的人此刻正衣衫不整地站在寝殿外,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多想。
“谁敢拦我!”燕景成举着一枚先皇留下的令牌,看见燕景涵半敞的胸口,浑身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燕景涵:朕觉得元福有点欠收拾(内心: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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