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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青石这般笃定世子爷厌弃溪风,却不是空穴来风。

    这几天,世子爷待烟雨一如既往,但溪风受了污蔑,他却不为她做主,实在不是世子爷的习惯。

    青石再同白羽打听,才知道,世子爷前头还向允诺过两回赏赐,相比之下,现在世子爷可算是十分冷待溪风了。

    至于为何世子爷前后转变得这么大,青石虽猜不中全部,心里却也有成算。

    多半还是因夏月的话,对溪风产生芥蒂。

    青石不得不佩服溪风沉得住气,即使被世子爷重视过,到忽视,也依然低调如初。

    不过,除了当日,世子爷有明显的不悦外,后来这几天,他和往常没有差别。

    也是,不过一个奴婢,能不成还真能叫世子爷上心?

    又过去几日,青石不再琢磨,只因侯爷率领大军已近京城,不日就可到达,侯府上下都为此忙碌,溪风的事,也就彻底湮灭。

    侯爷抵京那天,秦浚比平日起得要早一个时辰。

    王氏怕溪风烟雨毛手毛脚,派了黄鹂过来,一起打理世子爷的穿着,他头戴缀五颗白玉皮弁小冠,穿一根通体盈透的玉簪,垂落两道红色流苏,上身着藏青色宝相花纹广袖,下着纁裳系墨绿玉带并赤红丝绦,礼服繁复,然世子爷的身架子完全撑得住,况且他皮肤白皙,眉若远山,如切如磋,衣裳深沉的颜色非但不会显老,反而叫他越发清冽濯然,贵气逼人。

    便是黄鹂这种大姑娘,都看得心跳快了几下,连忙低下头。

    烟雨心里嘟囔句娘欸,世子爷这般好看,将来也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姐去。

    而秦浚的眼眸,在略过黄鹂和烟雨后,顿了顿,溪风不在。

    他眉头微微拧起,她倒是个会偷闲的。

    秦浚以前没用心留意,如今才发现,溪风很少出现在他面前,偶尔他往耳房望去,只能看到一抹身影一闪而过,他甚至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溪风。

    她这是怕他看到她,就想起他被她利用?

    没错,说来可笑,他居然被溪风利用去斗其他仆从。

    秦浚向来性子好,琳琅轩的下人有个什么错误,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不是傻子,一连串的“巧合”,已让他猜疑。

    当日,夏月看向烟雨,烟雨对夏月吐吐舌头,这些,秦浚看在眼里,他顿时就知道,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纵使夏月错在先,溪风和烟雨,却也是耍了他。

    但秦浚没思考,同样的事,也有可能是烟雨主谋,他为什么不责怪烟雨,反而只想着溪风,他只知道,溪风这样做就是不对。

    夏月要是为难她,她为何不找他,而要拐弯抹角?难道他会是任由不公在眼皮子底下出现的主子?

    这也就算了,他扪心自问,他对溪风已是极好的,然溪风不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有气,却丝毫没曾想来请罪,若真怕他降罪,为何不试试,便是再做一盏西湖茶,他这不悦说不准就消减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

    不仅没有,还十分低调,活像侯府没有这个人。

    不想还好,一想到这,秦浚心底里好一阵不快,就连陆天成都瞧出端倪,问他是不是还在为不能去庆山书院的事憋气。

    而秦浚又不能说自己是为这样一件小事,便只笑笑不答。

    实则他一叶障目,没思考溪风的难处,不说奴婢因这些龃龉找主子是否恰当,若溪风真找到他,他顶多罚月俸。

    而对溪风来说,不除了夏月,就指不定会被再次算计,不如永绝后患。

    眼下,秦浚摒除脑海杂念,乘坐马车到城门口。

    侯爷率领大军回朝廷,军营驻扎在城外,太子亲自到城门口相迎,给足忠勇侯府面子,秦浚作为侯府世子,自当也要以最全的礼数,迎接凯旋的父亲。

    只看,侯爷从马上翻身下来,摘下头盔。

    忠勇侯秦宏放年已四十七,当时在娶王氏时,就因疆场战事,耽搁到二十多,他披着甲胄,身材高大,眉弓骨略长,浓眉俊目,秦浚的骨相便是肖似他的。

    秦宏放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即使常年吹大漠风沙,皮肤黝黑,却也不减风采。

    他双手一揖:“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爷握住他的手:“虎威将军快快请起。”他亲自扶起忠勇侯,尽显君臣之道,周边百姓看了,无不称赞。

    秦浚和候着的大臣一起,行礼贺忠勇侯胜战而归。

    城门相迎过后,秦浚还要随父亲和太子殿下,进宫觐见圣人,开启接风宴。

    宴上,除了忠勇侯,忠勇侯世子也极受关心。

    盛装的少年如初阳昭昭,又仿若青竹修长柔韧,那些个世家夫人,眼睛利得很,直往秦浚身上打转,还有的小声议论,不得不说,即使秦浚有那样一个娘,也是不可多得的贤婿。

    宴席上首,圣人赏过忠勇侯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秦浚:“小一辈里,这小子可谓是一鸣惊人,我跟海铭借一副《寒冰序》的原稿看看,海铭还推脱了几次,不想给呢。”

    赵海铭即太子殿下名讳,太子起身揖手,忙说不敢。

    秦宏放性子爽直:“犬子自小聪明,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要是陛下实在想看,臣自当让浚儿回去,多写几张。”

    一时之间,众人哄堂大笑。

    天家和乐融融,大臣们笑容满面,觥筹交错,举杯同庆。

    这种场合,王氏也是在的,她发髻压着一柄玉梳,珠翠点缀二三,不多但样式打眼,面容艳美,瞧着好似二十好几,秦浚眉目的秾丽精致,便是由她而来,她身上绯红地连理缠枝交织罗裙,就是皇后身边的老宫女,见着也要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五品官员之女,居然一嫁改命,丈夫忠勇侯争气,不止给侯府老夫人挣了个诰命,也给她挣了一个,世子还有真本事,还没有妯娌,偌大一个侯府都是自己主事,实在叫人艳羡。

    只不过,羡慕归羡慕,那些上百年的积累的钟鸣鼎食之家,培养出来的夫人,骨子里却看不起王氏这种小门小户嫁高门,飞黄腾达的。

    而王氏性子倔,以前看出那些夫人眼中的轻蔑后,就不愿再觍着脸,巴着和她们结交。

    长久下来,忠勇侯不在京内,忠勇侯府的应酬便也大部分停滞。

    不过今时今日,这些世家女人再不和王氏套套近乎,怕是回家,老爷是要怪她们的,免得到时候便宜了那些偏房姨娘。

    因此,王氏今夜结结实实应酬下来,等回到府里,浑身不适。

    “黄鹂,黄鹂,”王氏一边等下人拆着头上朱钗,一边叫,“去烧点热醋,还有,给世子爷也送去,先用醋擦一边身子,再洗个澡。”

    要不是不能拂了皇宫的脸面,王氏可真不乐意去这种大宴会,何况还让秦浚一起。

    宴上人那么多,她听说,那什么李家,家里人害了痨病,这要是沾到他们身上,可了得!

    秦宏放一身酒气,从背后抱住她,笑着说:“你就省省心吧,要真有痨病,反正先得的也不是你。”

    王氏推推秦宏放,没推动:“味道冲死了,快去更衣!”

    秦宏放不依。

    他低头,用胡渣扎王氏的脖颈,夫妻久未相见,烛下细语诉相思,一会儿就变了味。

    黄鹂后退两步,关好窗户,叮嘱其他丫鬟先去烧热水,自己则按侯夫人的要求,去给琳琅轩送热醋。

    琳琅轩内,秦浚早换掉礼服,沐浴好了。

    在这等大宴上,他只喝前头几杯,后面别人再劝,他只笑笑不饮,到底也没人逼得了他,所以回侯府时,他根本没醉。

    他坐在榻前看书,过了小半刻,回想起马车内,父亲语重心长的交代。

    当今大魏,重文轻武,边关少有武将可用,不然当年秦宏放丁忧,也不至于还非要上战场,背负一个不孝之名,实乃当时除了秦宏放,再找不出能够镇住局面的了。

    父亲的声音,似乎还在他耳边:“别看这次我们能把突厥打跑,但给突厥这玩意休养个两三年,他们还敢来,那时候,我都要五十了。”

    可军队里,能堪大用者,还是太少了。

    青黄不接,乃兵家大忌。

    秦浚轻轻揉自己额角。

    他有想过投戎,父亲却直说:“若非万不得已,不说圣人,那皇后家,怎么可能准允兵权一直捏在我们手里,他们想不到凉州百姓的凄苦,想到的只有,不能让魏军变成秦家军,不然,也不会让陆斐那个草包当监军。”

    陆斐是皇后的弟弟。

    也是父亲喝多了,才会把这些话一股子倒出来,看来在疆场,他也饱受桎梏。

    秦宏放还说:“况且,按你娘亲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你去边疆吃苦?罢了。”

    于是这事不了了之。

    秦浚心口蕴着一团乌云,正巧,烟雨端着茶盏进来,放在他手边。

    他随手拿过来,饮了一口,骤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