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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茶盏仍搁在唇畔,秦浚垂了垂眼睛。

    烟雨留意他的动作,不由担心,最近溪风在捣鼓一些新法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中世子爷的口味。

    她心里嘀咕时,世子爷果真抬眼,开口便问:“这是什么茶?”

    琳琅轩的东堂小厨房内,茶叶种类繁多,但秦浚自小喝到现在,已然尝遍,就算有新茶,也不会再有新奇感。

    然而这口茶,却让他现有的认知,一扫而空,清凉的余味,应当是加入适量的留兰香,但口中甘甜久久不散,煞掉宴上吃酒的腻味。

    只有溪风有心思,煮出这样的茶。

    茶倒是好茶,只是不知溪风又加了些什么,煮在一起,才有这种效用。

    若是寻常,秦浚定觉得惊喜,自当夸一句好茶,可今天,明明茶水带来的口腹之欢,令人欣然,但他蕴在心头那团乌云,又括大一倍。

    甚至,想为难溪风。

    所以烟雨看来,秦浚面无表情,难以琢磨喜怒。

    而茶水怎么煮的,烟雨更不知道了。

    她眨眨眼,不知所措:“回世子爷,茶是溪风煮的……”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只因世子爷脸色并不是很好,她心里猛地一跳,完了,世子爷会不会还觉得她在偷懒?

    这可冤枉烟雨了,她如今有在学煮茶,但,到底手艺还拿不出来,所以煮茶一事,还是落在溪风身上。

    此时,烟雨心焦,下意识想求助溪风,话也没经大脑,直道:“要不……奴婢让溪风姐姐进来解释?”

    却没想到,世子爷竟真的道:“让她进来。”

    烟雨打着帘子出门时,还有点纳闷,溪风到底是煮了什么茶呀,能叫世子爷直接叫她去解释的。

    她不敢耽搁,连忙跑去找溪风,催促:“你快点儿,世子爷好像还挺不开心的呢。”

    溪风放下茶匙,用水净手,双手在布巾上擦了擦。

    光听烟雨的描述,还以为世子爷多大的火气,但溪风觉着,烟雨许是大惊小怪了。

    若世子爷接受不了这种新味道,按理来说,也不会接受前头的西湖茶,可自从喝过那次西湖茶,世子爷亲自点过两三次,并非不喜欢。

    果不其然,等她进房时,世子爷已将那盅茶喝到一半,并无不喜。

    溪风行礼:“世子爷。”

    秦浚只抬了抬眼,她穿着藕粉色的半袖,暖橘烛火描摹她的五官,更显粉面桃腮,唇色胭脂红,肤若凝脂,只半屈膝福身,亭亭玉立,不妖不俗,像莲池里最坚韧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迎风雨却不倒。

    一刹那,秦浚心口一松,就放弃了。

    放弃这几天的赌气,放弃等她一个解释。

    在这时候,他才找回了平常心——她只是一个丫鬟,或许也有自己的难处,他到底是男子,还读了这么多年书,为何总想着不放过一个丫鬟?

    因此,即使刚刚满脑子想着,要怎么为难溪风,只一瞬间,他缓了缓颊,说:“烟雨说茶是你煮的。”

    溪风低头,有条理地说:“是,奴婢想着,世子爷刚从宫宴回来,宴上大鱼大肉,定会觉得腻乏,所以,就擅自把洞庭碧波茶、翡翠茶,橙皮、长白山参片、留兰香等煮在一起,希望清新的茶香,能够解腻。”

    她语气温和,声音像芭蕉叶上凝聚的水珠,清冷却微甜,甚至,比这茶还叫人解腻。

    秦浚思索着她的煮法,这是把两种茶叶混合到一起煮,如此一来,有得必有失,碧波茶的特殊焦香不见了,翡翠茶的清甜也大打折扣,平日里是没什么必要,但这时刻,却煮出最适合的滋味。

    不得不承认,秦浚的口舌、脾胃,都受到了极致的安抚。

    他牵了牵唇角,不知道是笑溪风于茶道上的天赋,还是笑自己一口气终于吞下去,临了,摆摆手:“好了,没事了,都下去吧,叫白羽进来。”

    溪风应了声是,和烟雨一起退下。

    刚回到耳房,烟雨就抚着心口,大声喘息:“吓死我了,还好世子爷不是不满你煮的茶。”

    溪风想了想,应该与茶无关,或许秦浚对她这个人不满,毕竟前一次西湖茶,他的惊喜溢于言表,而这次,她能感觉到,他在克制情绪。

    不过,无所谓,她本也不想在他面前露脸。

    没过两天,烟雨又端上一盏新茶。

    秦浚品尝着,还未说话,烟雨就笑眯眯地说:“世子爷,这茶是戎茶、花旗参、冬瓜片、豆蔻儿熬制一个时辰成的。”

    说得像是自己煮的。

    秦浚直说:“你说欠了一味。”

    烟雨没头没脑:“啊?奴婢说欠了?哪一味啊?”

    秦浚就知道,他放下茶杯:“溪风教你说的?”

    烟雨捂住嘴巴:“世、世子爷,您真是神机妙算!”

    溪风是怕秦浚喝了新茶,又要烟雨说怎么做的,所以,事先让烟雨背下来,防患未然。

    而秦浚心里刚灭的火,顿时又冒起来——他算是看出来了,溪风躲他,和老鼠躲猫似的,这般严谨!

    但昨天烧的是明火,今日烧的就是暗火,都说明火易灭,暗火难防,后者比前者更灼心,不需要即时发泄,但会一直燃着。

    他扯了扯嘴角。

    只不过那日后,秦浚忙得脚尖不着地,先前忠勇侯不在,王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忠勇侯一回来,秦府门槛都要被踏破,请帖拜帖络绎不绝。

    作为世子,他既不能落下读书练武,还要兼顾人情世故,礼数周到,以至人人都道,忠勇侯世子撑得起门楣。

    秦浚分不出太多心思,给一个几乎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人。

    就连白羽,都以为世子爷不介乎了,只心里有点可惜,本来还以为溪风能更进一步,不过他也看出溪风没那个意思,便没说什么,毕竟只要有一手好茶艺,总能在琳琅轩立足。

    待到除夕夜,忠勇侯府一家吃大团圆饭。

    过了这个年,侯府的三个姐儿就要出嫁,这也是最后一年齐人的团圆饭,秦宏放看着七个女儿,心中颇有愧疚,当年添了几房姨娘,都是按老祖宗的意思,后来王氏闹起来,三个姨娘都去乡下的农庄过日子,他没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秦宏放想给每个女儿添多点嫁妆,但王氏不肯,除了大姐儿二姐儿,那些又不是她女儿,她凭什么动侯府的钱,为此,两人还闹个不愉快。

    王氏直接回雅元院,留正堂侯爷和八个孩子守岁。

    且说琳琅轩。

    今年,溪风和烟雨不再两人守岁。

    除了陪世子爷去正堂的白羽,包括青石、夏蝉、绿果在内,琳琅轩的丫鬟小厮和婆子,都聚在东堂一起吃团圆饭。

    不久后,侯爷和夫人的赏赐就到琳琅轩,每个人拿了丰厚的赏钱,场面难得的喜乐融融,往常再有不合,在年节这种好日子里,都被抛到脑后。

    便是酒,也能够啄几口的,溪风也喝了一小杯。

    烟雨不胜酒力,很快就糊涂。

    待子时一过,东堂屋外,溪风想背着她回房,但烟雨软成一团,总往下滑,还是青石搭了一把手,溪风才背起她的。

    溪风对青石点点头:“多谢。”

    青石瞅着溪风的身段,玲珑有致,还有那张脸,这越长大一岁,是越漂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不经常露脸,怎么看都看不烦,有时候梦里见到,还格外惊喜。

    只可惜,溪风脾气太冷,他不好去招惹,甚至因为她和烟雨交好,他叫烟雨一声妹妹,她都会阻止。

    但今天借着酒劲,他猥琐心作祟,忍不住想口上占便宜:“谢什么,我又没叫你舒服。”

    他以为溪风听不懂,然而溪风最是敏锐,再看青石那笑容,她皱起眉,冷声说:“青石,收回你的话。”

    青石一愣。

    溪风又说:“世子爷若是知道,恐怕不会轻饶你。”

    青石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溪风威胁了,他粗着脖子:“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这么较真干嘛?立贞节牌坊都没你事多!”

    溪风本已经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直直盯着青石:“你自己想想,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你敢说与你自己母亲或姊妹听?”

    见青石噎住,她撂下一句:“别把恶心当笑话。”

    恶心?

    青石自诩侯府最有脸面的小厮,居然被人说恶心!

    他额上还是冒着青筋,气得直跳脚:“娘的,你找死!”

    东堂里的其他小厮丫鬟听到动静,都出来劝:“算了青石哥,世子爷不是很喜欢她煮的茶吗?别生气,这大过年呢,气坏身子谁来替。”

    溪风自不会理会他,任他骂几箩筐粗话,自己回房安置烟雨。

    烟雨呢喃:“刚刚好吵,怎么了吗?”

    溪风说:“没事,你睡吧。”

    今夜她这么说青石,便是表明态度,从她们来琳琅轩后,青石总是若有若无地想靠近烟雨,偏生烟雨心大,没觉得有不对,可对青石这种轻浮的人,不能惯着,就是连口头占便宜的机会都不给,才是最正确的。

    何况他说的话,也着实令人恶心,男人能让女人舒服的法子,用脑子想想,不就是要牵到床上去?

    溪风虽然不大明白具体是什么,但定不是好事,所以语气就重了。

    倒是没想到,除夕这一闹,青石再见溪风,也不打招呼,溪风不遑多让,她有自己的底线,没必要自轻。

    烟雨还不晓得具体事由,但她无条件站溪风,所以世子爷在时,他们三人要是遇到了,脸上还过得去,世子爷一旦不在,就僵持不下。

    不过一阵,白羽就琢磨出不对,寻空私下问青石:“你是不是得罪溪风了?”

    青石怒道:“我得罪她?分明是她得罪我!”

    溪风和青石的性子,白羽都很清楚,他相信溪风,但也懒得和青石纠缠,说:“行吧,你自己做事有数就好。”

    这时候白羽怎么也没想到,青石为了口舌之怨,竟真没点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石:助攻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