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曾抗拒杨蹊的怀抱，任由他紧紧箍住了自己，也只是安静含笑，轻轻开口：“是。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杨蹊抱着这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多紧都不嫌紧。无忧身上的气息他很陌生，可真实的触感却叫他感到安定，“你去哪儿了？别走了好吗？留在我身边。我不管你是谢芜还是谢无忧，都不要再离开。”

    “我就在平城住了三年，和沈大夫学医，提升医学修为坐堂诊病。”无忧双手自下而上渐渐抚上杨蹊的背，回抱住他，嘴角带着微笑，眼底却是凉薄的，“突然很想你，所以回来看看。”

    “你就在平城？”杨蹊有些错愕，“我找了三年，平城去过不知道多少次，竟然都没有找到你。”无忧的话叫他惊喜，“你想我？”

    无忧微凉的面颊贴在杨蹊侧脸，她的话便真切地响在杨蹊耳畔，“我本就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吗？”

    “你……”杨蹊的手还按在无忧双肩，将她轻轻推开，望住她面孔的眸子里碎芒不定，“你的意思是？”

    无忧眸中似有水波澹澹，低眉转眸之间顾盼生姿，“我的意思是，我和常晟在一起过，也为他生过一个孩子。杨蹊，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你是认真的吗？”杨蹊有些不敢相信无忧所言，她当初那么爱常晟，如今一朝归来，便已然转了心思么？

    无忧底下眉眼，似有淡淡的失望流出，话音也这般低弱下去，“是我不该这般想，我这样一个嫁过人，生育过孩子的人，怎么能够配得上你这样的人中龙凤？”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杨蹊慌忙解释，“小芜，我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有娶，就是在等你，我怎么会嫌弃你？”

    “你愿意接纳我？”无忧的笑里不带感情，像是伪装的面具。

    杨蹊信誓旦旦，“只要你愿意，我即刻三媒六聘迎你过门为诚王妃。小芜，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无忧轻声回应，“好。我现下会暂住长春医馆，我等你。”

    三年的沉淀，不仅是身体和医术上的休养与凝练，更是心绪的安稳与平静。她笑得似乎比以前更多了，无时无刻不是带着淡淡笑意的，却乏了真心，少了情愫。

    她会回来，是注定的。

    三年来，她想得很透彻，谢家灭门一事的真相还未查清，那些害她，害死常潇的人还未付出代价，她又岂能轻易离开或者死去？

    郑姨说得对，只能我为鱼肉么？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要回来，要当杨蹊的诚王妃，手里要握着权力与途径，才能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无忧回到长春医馆时，也是生生将周长春吓了一跳，他对无忧疼爱，素来关怀的跟亲生女儿似的，无忧失踪三年，长春医馆的后堂还保留着无忧的房间。

    听说了无忧将要嫁给杨蹊，周长春也是摸着胡须感叹，“也好。常晟伤你太深，他终究不是你的良配，还是诚王殿下是个好归宿。”

    与杨蹊的兴高采烈不同，将军府里的常晟却是憔悴不堪。

    他仰面朝天斜躺在床上，半个身子悬空，手里的酒埕“哐”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有人走进了青蘅院，拉过被子盖在常晟身上。

    醉眼迷蒙的常晟陡然惊醒，握住伸在他面前的手急欲看清面容，可真看清楚的时候，眼底的企盼却倏忽变成了厌恶。

    他甩开杨怜的手，像是握了臭虫一样在身上擦了擦掌心，“你来干什么？”

    “常晟，三年了，你还有完没完？”杨怜心底隐隐有怒意升腾而起，“谢无忧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你还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要持续多久？”

    “她没死！”常晟握着拳头，狠狠捶在自己胸口，“即便她死了，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活着！我也记得，是你，逼死了她。”

    “你只记得这些？那我失去的孩子呢，我失去的做母亲的资格呢？你都忘了吗？你甚至，连射我那箭的元凶也不愿意去查。那也是你的孩子！”杨怜苦笑。

    常晟嗤笑，“我的孩子？反正死无对证了，你说是谁的孩子都可以了。我不知道你的孩子是谁的，我只知道我的孩子，现在躺在地下冷冰冰的棺材里，生辰成了死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常晟！你醒醒吧！”杨怜忽然呵斥出声，“难道我那天说的不对吗？谢无忧的孩子你就那么确定是你的吗？皇上对她有意，又是近水楼台，她的孩子，我几乎可以断定是皇上的！”

    常晟听着心烦，闭上眼睛皱眉，“出去！你不要随随便便进青蘅院。”

    杨怜冷冷一笑，“如果我告诉你，谢无忧确实没死呢？”

    常晟登时坐起，“她在哪儿？”

    “长春医馆。”

    常晟翻身下床，掬起一捧冷水洗了脸，拔腿就往外走。

    杨怜冷声道：“她马上要嫁给三皇兄当诚王妃了，你现在去，有什么意义呢？”

    “不可能！”常晟断然否认。

    “没什么不可能的。”杨怜嘴角微扬，勾起轻蔑的弧度，“是我去长春医馆抓药时偶然听到的。三皇兄多年未娶，一娶就是长春医馆里的谢无忧，除了她，还有另一个谢无忧么？”

    常晟再顾不得杨怜说什么了，漏夜便冲到了长春医馆，正好瞧见在堂中与周长春喝茶闲聊的无忧。无忧的视线不经意地转过来，只道是哪个得了急症的人前来就医，面上还带着与周长春说话时真心的笑意。

    目光相接，一眼万年。

    无忧面色一滞，立时敛了笑颜，心中却仍似战鼓擂动，响彻身躯。她望着常晟愣了愣，闻到他一身酒气，旋即又笑了，“先生是来抓醒酒药？”

    “先生？”常晟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无忧对他的称呼，他走上前，在无忧面前蹲下身子，仰起头仔细看这张他日思夜想了整整三年的脸，“我是常晟，你不记得了么？”

    无忧的背弯了弯，双手捧住常晟的面颊，字字分明告诉他，“我都记得。我说过，常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所以你失踪了三年，回来就要嫁给杨蹊，是为了报复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无忧淡淡笑着，“我要做的事有很多，报复你……可能在我闲暇之余，会考虑考虑。”

    眼前的无忧陌生极了，常晟不敢相信这和当初那个会傻笑的活泼姑娘是同一个人，他抓住了无忧的手，“你听我解释，当初的事，不是你想象的这样……”

    无忧突然朝着门口笑了，她唤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杨蹊！”

    杨蹊震惊于在长春医馆见到常晟，无忧归来一事，鲜少有人知晓，连带着如锦也不知道，常晟竟然就此得到了消息前来。

    为了当初无忧跳崖一事，杨蹊是从如锦口中所知晓的情况，所思所想与无忧大同小异，为此杨蹊对着常晟便愈加没有好脸色，此时见他拉着无忧的手，杨蹊便拉下了脸，“常将军拉着本王的未婚妻，不合规矩。”

    常晟起身，重重反驳，“无忧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宣和！”杨蹊毫不相让，“你当初休了无忧你忘了吗？即便无忧曾为你的妾侍，可你们也未曾行过礼，算不得数。”

    “你忘了吗？”无忧凑到常晟耳边，“我是谢芜，我本来就该嫁给杨蹊的。常将军，到时候，王爷会给你送去请柬，这杯喜酒，请你一定来喝。”

    无忧长吁一口气，将这番僵持的局面做了个了结，“好了，我与王爷还要商讨婚事，常将军一个外人，还是先回避得好。”

    说罢，无忧也不管常晟，径直回了后院自己的屋子。

    杨蹊看了常晟一眼，紧跟着无忧的步子赶上，跨进门槛，便见无忧背对着他，抬手抹去了眼睛处的什么东西，杨蹊有些黯然，“你还爱他？”

    无忧笑着转过身，“我对他，只有恨。那天我有多痛，现在就有多恨。”她不欲多提自己和常晟之间的事情，转而问，“你深夜前来，是有要事么？”

    无忧一提，杨蹊便更显颓然，“小芜，你知道的，我母妃她……她一心要我娶蒋若素。”

    无忧苦笑，“看来，我是进不了诚王府的门了？”

    “也不是。”杨蹊有些为难的样子，纠结了许久，还是道出了口，“我与母妃周旋数日，她终于稍稍做了妥协，说若我要迎娶你过门，必须同时迎娶蒋若素。她为正妃，你为侧妃。”

    无忧问：“你答应了？”

    杨蹊摇摇头，“还没有。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便不曾擅自同意我母妃的要求。”

    无忧轻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是太妃娘娘的要求，你这么孝顺，哪里有忤逆的道理，侧妃也好，正妃也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杨蹊惊讶，他分明记得，无忧是不愿为妾，也不愿与旁人共享丈夫的，“你当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