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晟沉默了。
无忧看不懂他的表情,是无奈,是心痛,还是愤怒?
他就这般站在无忧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无忧等了等,常晟依旧没有说话,她没有这个闲心与他耗下去,转身离开。
她心里憋闷地难受,坐在千秋殿中难以平静。并非是因为常晟的话使得她报复常懿的心动摇,而是当真的有一日,常晟和她真的站在截然相反的两个立场,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之时,他们就当真再也回不去了。
无忧哂笑,自打常潇死的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雪上加霜一些也无所谓。
无忧不想去想常晟,便叫云溪传了午膳与酒,独自一人坐在千秋殿用膳。云溪捧了一盅酒进来,为无忧斟上一杯。无忧饮了一盏,倒觉味道甚好,叫云溪再添一杯,随口一问:“这是什么酒?”
“杜康。”
无忧提到唇边的酒盏霎时移开,“你说什么?”
云溪不知其中关窍,只道是无忧没有听清,“娘娘,这是杜康酒,司膳司新酿的。”
无忧长吁一声,指着云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垂下了手,“吃饱了,撤下去吧。”
云溪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但见无忧这个样子,她又不敢多问,只好依言将东西撤了下去。收拾完毕,云溪正要出去净手,便见一个从未踏足过千秋殿的人走了进来。
“谢昭仪在里面?”
云溪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人,简直要不能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宣……宣叶公主?”
杨琰是独自一人前来的,未有任何随侍。她看云溪的穿着,便知是这千秋殿中贴身的宫女,她便耐下性子又问了一遍:“谢昭仪在里面吗?”
云溪惶恐,立时福身回禀:“在。”
无忧此时闲着无聊,正在殿中朝着一口大缸里的冰块儿吹气,见杨琰进来也是愣了愣神。
“杨琰?”无忧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她忽然打趣,“还想和当初在牢里一样给我一刀么?”
“皇兄有疾,我身为黄妹,进宫侍疾也无可厚非。”
无忧不知杨琰的来意,便也不预备与她多说什么,朝含元殿的方向指了指,“宣叶公主久不进宫,连皇上所在的宫殿也忘了么?含元殿在那边儿,我这儿,是千秋殿。”
“没有错。我来的就是你谢无忧的千秋殿。”杨琰端然在无忧面前坐下,“我不是来找皇兄的,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无忧莫名其妙,且不说她和杨琰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便光论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也势成水火,互相看不惯眼。杨琰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寻至千秋殿?
无忧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宣叶公主,你有什么事儿?”
杨琰眼帘一掀,眸中便带了光亮,“近些时日,李二狗到了刑部尚书府当护院,我偶然听他说起常晟以前的事。”
无忧依旧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出杨琰的来意,她摊开双手:“所以呢?”
杨琰继续娓娓道来:“李二狗跟我说,常晟原先不能人道,是因为你才痊愈的。你都为他生过一个孩子了,想必不会有假。”
无忧实在是不想听到常晟的名字,提及孩子的事更是叫她不快,她别过头不想再听。
“你不喜欢皇兄是不是?你也不想求些什么。”杨琰侧着脑袋问,“不然皇兄沉疴未愈,你怎么会不侍奉在侧,还能悠哉悠哉地在自己殿中用膳,玩冰块儿打发时间?”
“说的非常有道理。”无忧忍俊不禁,“嫁入刑部尚书府几年,宣叶公主都学会暗中观察了。那你干脆一齐说了吧,特地来找我这个多年前的仇人,你有什么目的?”
杨琰继续侃侃而谈:“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母妃一心想要三皇兄当上南越的皇帝。所以常懿的孩子,必然不能生下来。”
“小胆儿挺肥啊,我是皇上的昭仪,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整个诚王府都完蛋?”
“自然是知道你和常懿水火不容了,她孩子生下来对于你也没有半分好处,不是么?”杨琰耸了耸眉毛,“左右皇兄的身子也废了,以后和徐德贵没什么两样,你这个妃子还不如烟雨阁的姑娘过得滋润。”
无忧噗哧一声笑出来,“杨琰就是杨琰,说话还是带着当初的刺。”她的笑容渐渐收敛,一点点换上肃然的神情,“可你还是没说,你来的意图。”
杨琰这就打算向无忧陈述来意:“我来的意图——我有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能帮你除掉常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帮我除掉——我想除掉的人。”
杨熠醒来,是在七日之后,彼时无忧守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便做出惊喜的样子来,“陛下醒了?可曾好些?”
杨熠有气无力,“朕怎么了?仿佛睡了许久。”
“陛下行事过度……晕倒在了珠镜殿……”无忧假意叹了口气,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是我不好,我应该规劝陛下的。”
杨熠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无力,她有些不好的预感,面色倏忽之间愈加苍白,一双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难道前两个月刚刚恢复如常大展雄风,这会儿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无忧似乎是被杨熠的模样给吓到了,连忙好言规劝,“不过也有个好消息。陛下,常婕妤有喜了,陛下要当父亲了。”
杨熠一时有些惊喜,“常懿有喜了?”他激动地掀开被子,即刻便要往珠镜殿去探望。
无忧为他穿衣束发,又陪伴着一道往珠镜殿去,边走边道:“因着陛下是在珠镜殿昏倒的,故而刘太妃迁怒常婕妤,将常婕妤禁了足。如今陛下醒来,是不是要解禁?”
“那是自然了!自然要解!”杨熠兴奋坏了,“朕自己去跟她说,叫她高兴高兴。”
瞧着杨熠兴奋的模样,无忧倒是未做什么反应,只是亦步亦趋跟着,显得妥帖而顺从。
珠镜殿中静悄悄的,此时已是夜间,想来常懿是已经睡着了。但是杨熠迫不及待,转身叫无忧轻一点儿,不要惊动了他的儿子。
杨熠推开门,无忧便拔出了自己身上的火折子,抹黑找到了莲花灯台,燃亮了烛火。
床榻前挡着珠帘与帷幔,杨熠隐隐兴奋,跨着步子便往里去,兴奋地撩开珠帘,又掀开帷幔。无忧好整以暇地看着,若是有一碟瓜子,她都可以嗑着看这场年度大戏了。
月门上的珠帘和帷幔被杨熠哗啦一声大力扯下,珠子弹跳着落在地上,起起伏伏之间,便可见床上躺着的常懿——和蒋安之。
无忧真的是要击节赞叹了,当初常懿胡言乱语混淆视听,说无忧怀的孩子不是常晟的,信口雌黄来污蔑她的清白,一会儿扯杨熠一会儿扯杨蹊,巴不得全天下都是奸夫,但她到底是没有叫人眼见为实。
现在么……自然是轮到她谢无忧让人眼见为实了。
至于为什么是蒋安之,那都是杨琰的要求,杨琰大婚之日,便被蒋安之用这样的手段害了,此番对于杨琰来说,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抄起一旁的铜盆便将水泼到了二人脸上。
水灌到了常懿的鼻子里,她被生生呛醒,剧烈咳嗽了起来,缓过劲儿,便见杨熠面色铁青地站在自己面前。常懿高兴坏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抓住杨熠的手,迫不及待道:“陛下,臣妾有孕,请陛下解了臣妾的禁足吧。”
无忧两手环抱,一步一顿地走到杨熠身边,朝常懿身后指了指,表情欠打:“常懿,在陛下为你解禁之前,你最好先解释一下你身后这个——是怎么回事?”
常懿懵然回头,竟然蒋安之赤膊了身子躺在自己身边,常懿大骇,连滚带爬掉下床来,“他——他——他怎么在这儿?”
“你问朕?”杨熠一耳光扇在常懿面上,“朕还想问你!”
蒋安之终于是被这动静闹醒了,起来也是几乎吓得尿裤子。他遵循蒋天枢的话陪着杨琰进宫侍疾,虽然喝了些酒,但分明回了杨琰的屋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难道是迷迷糊糊地走错了?
“陛下!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常懿指手画脚地解释,她想拉住杨熠,却被地上散落的珠子滑倒,她爬过去抓住杨熠的脚踝,“陛下,臣妾身怀龙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苟且之事?”
“身怀帝裔?”杨熠面色更黑,猛力抽出脚,继而准确无误地踢在了常懿的小腹之上,一下,两下,三下……
看得无忧都禁不住侧目,杨熠果然就是杨熠,腹黑阴狠的性子永远不会变,恼怒起来做事完全不计后果,他都没有考虑过这孩子真是他的这种可能性么?
直到清楚地看见常懿胯下出血,杨熠才算是打累了,叫人将蒋安之押进了暴室,自己则独自回了含元殿。
无忧在常懿面前蹲下身子,笑得妖冶:“肚子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