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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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无声精彩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常晟当真想回到那一日,事先将自己所写的那份和离书撕个粉碎。

    只是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也不能复生。常晟话中有深切的无奈与怜惜,他唤她的名字,吻在她的耳廓,话中也带了哽咽之意:“无忧,你教教我,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无忧想要忍下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贪婪地汲取着他面颊上的温热,这样的温暖,难得极了。怎么回到他身边?他们如今,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公主的驸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无忧黯然垂泪,只将常晟推开,恻然道:“常晟,我们回不到一块儿了。我终于等到事实清明的时候,我却等不到你了。”她拭着泪起身,也拉着常晟起来,“你出去,不要再来了。”

    常晟脚步滞涩,却知无忧所言理智,只是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明日,我原打算着去百岁山看看潇儿。你要一起去吗?”他不希望无忧拒绝,不待她回答,又添了一句,“我们是不称职的父母,他离开三年多,我们还未曾一道前去看望。”

    常晟如此絮语,无忧自然硬不下心肠拒绝,便是含泪应了下来,“好。明日我随你同去。”

    他伸手擦去无忧的泪,是在叹息:“好好休息。虽然不在青蘅院,但总也是在将军府,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要担心。”

    他这话本是关切,却叫无忧更加睡不好了。苏绣的枕被便未曾干过,冰冷粘腻地全是她的泪,便如那江南初夏的梅雨,阴阴如缕,难以断绝。

    次日醒来,双目便是红肿难当,云溪端着热水进来时有些吃惊:“娘娘怎么了?”

    无忧拧了毛巾敷在眼睛上,“我没事儿,可能水土不服吧。过会儿我要去医馆帮忙,你不必跟着了。”

    云溪喏喏应了下来,便也不多过问无忧的事。

    无忧确实往长春医馆去了一圈,只是又从后门出来,取道往百岁山去。常晟已然在茵河边等着她,见她过来即刻迎上去,笑得温润:“还记得路。”

    “都记得。”无忧走上前,与常晟并肩而行,一道往常潇长眠的地方去。

    无忧望着一边常睿的坟茔,又回头看着常晟,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常晟,你说潇儿这算是埋在了他父亲身边么?好诡异的感觉,可你分明是潇儿的父亲。”

    说穿了,从生理上讲,常潇自然是谢芜与常晟的骨血;可从感情上说,这是无忧和常睿的孩子。确实是很奇特的一种感觉。

    “我和常睿,你和谢芜,本就是一体的,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常晟看向大理石墓碑上儿子的名字,眼中沉痛瞬间而过,他的手掌在自己膝盖处比了比,“假如潇儿还活着,该有这么高了吧,会叫爹,也会叫娘。”

    他的话中带了哽咽之意,“可我甚至,都没有抱过他,连他的长相都没有好好看清楚。”

    “常晟——”无忧失声唤他,情不自禁执起常晟的手,“你别这样。或许,是我们和这孩子没有缘分。他一定重新轮回,去了一户好人家了。”

    常晟低头默默,只望着无忧的手,声音极小:“无忧,我们还能有孩子吗?”

    无忧渐渐松开手,极目远望,四处都是漫山遍野的绿色,极致的夏带来极致蓬勃的生机,无忧叫自己不去看常晟:“常晟,不要说傻话了。我与你,也是有缘无分。”

    常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血气上涌便将无忧搂在了身前,“我们走吧,我们走得远远的,不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分明还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常晟,你理智些。”无忧虽不挣扎,但身子却是笔挺僵硬的,那是无声的拒绝,“时过境迁,太多的人和事夹杂在中间,再也不复当年,别说傻话。”

    常晟不松手,“我现在宁愿我不是常晟,假如我一直是当初那个百岁山下的杜康,我们是不是就不必有这么多事?你也不会这样痛苦,这样难过。”

    无忧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只好转了话头,“我答应你,我可以不再对皇上下手。但是谢家灭门一事,蒋天枢脱不了干系,他……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还有当年我的死因,至今没有找到凶手,我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只要你不弑君,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本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常晟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论在战场上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宁可流血,绝不流泪。

    可此刻在儿子的坟前,在够得到却得不到的妻子面前,他却流下了泪,“真希望皇上永远不要叫你回去,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将军府,留在我身边。”

    “你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无忧失笑,“我也不知道我能在常府多久,也不知道皇上此举究竟何意。只是你信我,我不会做不利于常家的事,绝对不会。”

    “很久没有吃到你做的菜了。”常晟轻轻一笑,松开无忧将她转过来,“这里离我们的民房不远,能为我再做一次么?”

    好容易甩开身边跟着的人,无忧也不愿意浪费了这样的好时候,便就答应下来,只是事先交了底儿:“我很久没有下过厨,若是手艺不复以往,你可不能笑我。”

    捕鱼打猎,是常晟在百岁山时做惯了的,如此一路回到民房之中,便是两手提满了东西。只是屋内虽是什么都有,油盐酱醋一类却是不能再用,常晟得了无忧的吩咐,便往李家大嫂家借些柴米调料。

    回来的时候,倒是李二狗抱着柴火扛着米,随着常晟一道来了。

    无忧诧异:“二狗子,我听说你现在是蒋家的护院,你怎么回来了?”

    李二狗殷勤地朝着常晟笑,他并不清楚无忧和常晟之间具体的事情,只知道当时无忧跳崖,如今又回来了,便只当是二人重修旧好,未有多话,只是道:“我不干啦!你们常家堂堂的将军府缺不缺护院?杜康,看在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给我口饭吃吧。”

    常晟生火热灶:“你给我个理由,如果我觉得可信,常府你就进得,如果我觉得不可信,那你就继续种地吧。”

    李二狗便顺势蹲在了常晟身边,嬉皮笑脸道:“你知道的,我那不争气的妹子梅儿,嫁给了蒋安之当小妾。琰公主那般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我想着能到琰公主身边,帮我那不争气的妹子赎罪。”

    无忧一边片着手中的鱼,一边失笑:“你这管的够长啊。这说来说去,你去蒋府是为了杨琰,要来常府也是为了杨琰。你是不是想当驸马?”

    李二狗一惯没有正形的脸上竟是闪过一丝落寞与哀戚,他低低一笑,“哪里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要取笑我了。你们就答应我吧,就当是看在我这么久来一直替范大娘上坟的份儿上。”

    常晟拗不过李二狗痴缠,便是应许下来,“行了。你明儿来将军府找重楼,他会给你安排的。”

    李二狗千恩万谢,又是唠唠叨叨许久,这才退了出去。

    无忧的手艺一如往昔,她最擅长的那道糖醋鱼,也成了常晟最爱吃的。这些年来常府的厨子换了无数,人人都做过这道菜,可一个也做不出无忧的味道。

    “果然只有你做的菜,才最好吃。”

    无忧见常晟吃得尽兴,少不得要劝他慢一点儿,手上却还是不停地为他夹菜,嗔笑道:“假如在将军府还有机会,我还做给你吃。”

    天色渐晚,不能再在百岁山久留,他们要回常府去。离开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夫妻生活,活到如今的轨道,一个皇妃,一个驸马。

    无忧走在路上,不禁喟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你当初说,你相信能等到我,等我喜欢你。”常晟笑笑,淡的像是隐藏在蒙蒙海雾中的微弱灯塔的光,“可我现在想说,我相信有一天,我能等到你,等你回到我身边,等我们再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常晟——”

    “无忧——”常晟温然打断无忧的话,“你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做梦也好,你暂时不要来毁去我的希望。”

    如此,无忧便不说话了,只静静与他山路同行。到此时,无忧才发现,和常晟在一起的时候,无声也很精彩。

    可他们,却不是这夜间行于山中的唯一一对男女,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对,正是出来说事的常彧与杨怜。

    常彧看着前头并肩前行的二人转入拐角不见,擦了擦眼睛:“这是……二哥和二嫂么?”

    “是常晟和谢无忧。”杨怜咬着牙,“一点儿没错。”

    常彧拍拍杨怜的肩膀,“宣和,你放心。蒋安之这个混蛋,交给我就是。至于二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杨怜抿着唇,看来,她是时候去见一见杨熠了。